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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常常辦了這一件,就忘了那一件,人不在泉州,心上學校的影子就漸漸淡了。
又過了一年,我第三次去泉州,是和西江鄉村師範的陳洪有同去的。這次我也只停留了一個多星期,不過同非英談話的時間多一些。學校又有了發展,但他的健康更差了。我勸他治病,先治好痔瘡再說。他卻認為工作更重要,應當多做工作。我並不完全同意他的主張,不過他那種“殉道者”的精神使我相當感動,因為我自己缺乏這精神,而且我常常責備自己是“說空話的人。”我總是這樣想:從事文化建設的工作,要有水滴石穿數十年如一日的決心,單靠“拚搏”是不夠的。
洪有陪我在廣東鄉村旅行了一個多月,然後我和中山大學教授朱洗夫婦同船回上海。經過廈門船停在海中,兩個朋友從泉州趕來同我見面,我們坐划子到鼓浪嶼登上日光巖,眺望美麗的海,暢談南國的夢。分別的時候我還把未用完的旅費拿出來託他們轉交給非英,請他一定治玻我說:“這是一個關心他的朋友對他的一點敬意。”回到上海不久我得到他的信,他把錢用來幫助了一個貧苦的學生。第二年聽說他帶了二十幾個學生到北方徒步旅行。
一九三五年我在日本東京又聽說他第二次帶學生到北方徒步旅行。這不是在摧殘自己嗎?後來我回國,他也從北方旅行回來經過上海,在閒談中他流露出他感到疲乏、身體有點支援不住的意思。我勸他留在上海治病,他還是同學生們一起走了。我不能說服他,他總是表示要儘可能多做事情。他常說:“時間不多。”我們的分歧似乎就是我多說空話,他多幹實事。而且我越來越不贊成吃苦拚命的做法。我佩服他,但是我不想學習他,我因為自己講空話感到苦惱,可是我缺少愚公移山的精神。
一九四七年他來上海,在我家裡住過一兩夜,我們談得不少,可是還保留著一些分歧。他回家州後給我來過一封信,記得信裡有這樣的話:“我並沒有大的希求,我一向是小事業主義者,我只想我們應設法努力多做點好事。”除了教書辦學校,他還想辦小刊物,印書……四全國解放後我忙著“改造思想”,跟多數朋友斷了聯絡,彷彿聽說非英、洪有都在廣州教書,而且都參加了民主同盟,我一九五五年去印度開會,經廣州去香港,也不曾打聽他們的訊息,我應該承認生活的經驗使我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一九六二年我和蕭珊在廣州過春節,洪有到賓館來找我們,他講起五十年代發生的事情,我才知道非英已經死亡。他死在勞役中,而且不曾摘掉右派帽子。
怎麼辦呢?我嘆了一口氣,這個熱愛教育事業,喜歡接近學生的數學教員沒有家,沒有孩子,關於他的不幸的遭遇,關於他最後的結論,沒有人出來過問,也沒有人講得出具體的情況。洪有知道的就只有那麼一點點。
一九六二年上半年,我四周一片陽光,到處聽見“發揚民主,加強團結”的歌聲,我心情舒暢地在上海二次文代會上作了《作家的勇氣和責任心》的發言。當時我洋洋得意,以為自己講出了心裡話,沒有想到過了不多久上面又大抓階級鬥爭,從此我背上一個沉重的精神包袱,一直到“文革”。我和洪有在廣州見面正是在充滿希望的最好時候,可是我們沒有想到為亡友做一件事情,當時也不可能為沒有摘帽的右派分子做任何事情,以後大抓階級鬥爭,大樹個人迷信,終於在我們國家開始了有中國特色的黑暗時代,我看見了用中國人民的鮮血繪成的無比殘酷的地獄。
五
辯證法並沒有欺騙我們,黑暗到了盡頭,光明就在前面。
“四人幫”爬到權力的峰頂,便滾了下來。他們把別人關進監牢,最後他們也讓別人關進牢去。我們歷史上最大的冤案由於可怕的“十年浩劫”終於見到了天日。
錯劃了的右派分子也得到改正了。什麼漏網右派,什麼摘帽右派,什麼帽子讓別人拿在手裡的右派,什麼戴著帽子進棺林的死硬右派,等等等等。右派分類學有了這樣創造性的大發展之後,大家不得不承認一個新的事實:那麼多、那麼多的人給錯劃成了右派。於是不得不一件冤案一件冤案地平反昭雪。
關於反右、劃右、平反、改正的長過程我也知道一些;但是我不想在這裡多講了。為了保護自己我也曾努力扮演反右戰士的角色,我不敢站出來替那些受害者講一句公道話。帽子是別人給受害者戴上的,汙水是別人潑到受害者身上的,“解鈴還是繫鈴人”。這是歷史的報復,也是歷史的懲罰。即使在孤寂地死去的葉非英的身上也不會有例外。
我在病中接到廣東朋友陳洪有兄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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