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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很小心地不叫茶杯發出聲響,一邊倒茶,一邊聽那姑娘流暢的唸書聲。非常清朗的聲音。和茶爐的細小而沉穩的歌聲合在一起,在房間裡,|Qī…shu…ωang|食肉寢皮的野蠻人的故事,恰似一條美麗的絲帶在蜿動著。她所讀的,和童話是一樣的東西,母親幾次朝兒子望望,都想問他在這種歷史裡面究竟有什麼可禁止的呢?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聽這故事聽得疲倦了,便開始悄悄地觀察這些客人,而且不讓他們發覺。
巴威爾和娜塔莎並肩坐著;他比誰都長得好看。娜塔莎低低地俯在書上,時不時用手撩開那滑到兩旁太陽穴上的頭髮。她常常地抬起頭來,她那和善的眼睛望著聽眾,壓低嗓音,不看書本,說出一些個人的意見。
霍霍爾把寬大的胸脯靠在桌子角上,斜著眼睛在觀看自己那揪得下垂的鬍鬚。
級索夫希訶夫將手掌支著膝蓋,像木頭人一般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他那張嘴唇很薄眉毛稀少的麻臉,像一副假面具似的一動不動。他那眨也不眨的細眼,頑固地盯著映在那個發光的銅茶爐上的自己的影子。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小小的菲佳聽著朗讀,無聲地歙動著雙唇,仿若是把書裡的話在心裡又重複一遍。他的朋友把臂肘放在膝蓋上,用手掌支住腮幫,彎著身子,沉思地微笑著。
和巴威爾同來的,有一個是紅鍇捲髮,長著一雙快活藍眼睛的小夥子,他大概是想找空兒說點什麼,所以不安地在那裡動彈著;另外那個淺色頭髮剪得很短的,用手摸挲著頭,在那注視著地板,看不見他的臉。
房間裡使人覺得特別舒服。母親感受到一種她從來不曾經驗過的特別空氣,在娜塔莎那如同流水一般的唸書聲裡,她想起了年輕時熱鬧的晚會,老是發散著腐臭的酒氣的年輕人的粗暴言語,以及那些人所講的無聊的笑話。她一想起這些,一種可憐自己的痛苦感,就隱隱地激動著她的心。
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那時的求婚。
在一個晚會上,他在黑壓壓的門洞裡抓住了她,用整個身子把她靠在牆上,悶聲悶氣發發怒般地問著:
“可以做我的老婆嗎?”
她覺得疼痛而且屈辱,但是他用力地揉搓她的胸乳,粗暴地喘息著,把他溼熱的氣息吹到她的臉上。她在他的胳膊裡掙扎著,最後終於掙脫到一邊。
“哪裡跑!”他怒斥道。“喂,不回答嗎?”
羞恥和屈辱,窒塞了她的呼吸,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人開啟了門洞的門,他不慌不忙地把她放了。
“禮拜天派媒人來……”
母親深深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要知道的,不是人類曾經怎樣生活過,而是人類現在應該怎樣生活!”屋子裡響起了維索夫希訶夫的不滿的聲音。
“對啦!”紅髮少年站起身來,表示贊同。
“我不同意!”菲佳喊道。
爭論爆發了,話頭就恰似篝火的火舌一樣閃爍著。他們在喊些什麼,母親全然不知。每個人的臉上,都閃出興奮的紅光。但是誰也沒有生氣,在他們的話裡,也沒有那些她聽慣了的激昂的言詞。
“在姑娘面前受拘束!”她這樣估計。
她喜歡娜塔莎那副認真的模樣,她仔細地觀察所有的人,就好像這群小夥子是她的孩子似的。
“等一等,朋友們!”娜塔莎突然說,於是大傢伙都靜默下來瞅著她。
“主張我們什麼都得知道,無疑那是對的。我們應該在我們身上燃燒起理性的光輝,使愚味無知的人們可以看見我們。對於一切問題,我們都應該有一個公正而確實的回答。必須知道一切真理。和一切的虛偽……”
霍霍爾一邊聽,一邊合著她的話音,搖著頭打著拍子。維索夫希訶夫,紅髮少年,和巴威爾同來的那個工人,這三個人是緊緊地站在一邊的,不知道為什麼,母親不大喜歡他們。
娜塔莎說完之後,巴威爾站起身來,安靜地說:
“我們單是希望能夠吃飽肚子嗎?不!”他堅決地望著他們三個,自問自答道。“我們應該使那些騎在我們頭上想矇住我們眼睛的傢伙知道,我們對一切都要看得一清二楚,我們並不是瞎子,不是動物,不是僅僅要吃飽肚子,我們希望過人的生活!——我們應該讓敵人看到,他們強加於我們身上的苦刑一般的生活,一點也不能妨礙我們和他們一樣聰明,而且還要超過他們!……”
母親聽著他的話,心裡顫動起自豪感——確實說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