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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鬧翻了,最後,你跟那管賬的也鬧翻了。他們縱有不是,可他們都是社會上的體面人物嗄!番薯、芋頭,也沒有個個四正的,——看開一點就算了!”
“孱頭!”周炳惡狠狠地罵了一聲,把周泉罵得哭起來了。從此以後,周炳整天跟爸爸、媽媽吵嚷,鬧著要退學,要回到剪刀鋪子去打鐵去。
11 幸福的除夕
平常的時間過得快,動亂年頭的時間過得更快。還來不及計算打了幾回仗,誰上了臺,誰下了臺,一下子就過了四年。大人們老了,孩子們長大了。一千九百二十五年一月底,舊曆除夕那天晚上,皮鞋匠區華一家人,正在吃團圓飯。他忽然感慨萬端地放下酒杯,對他的老婆區楊氏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說得很簡短,但是說得那麼斯文,簡直使舉座為之驚奇。
他說:
“日子這個東西,簡直像只老鼠。你望著它的時候,它全不動彈;可是你扭歪臉試試看,它出溜一下子就溜掉了。不是這樣麼,老夥計?”
老夥計笑了。其餘的人都笑了,他自己也笑了。在桌上吃飯的,除了他倆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之外,其他兩個女兒、兩個兒子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笑得擱下飯碗,掏出手帕來擦眼淚。大女兒區蘇,今年二十歲了,是個熟練的手電筒女工,笑得很開心,但是還有點矜持。二女兒區桃,今年十八歲,在電話局裡當接線生,人家都不叫她本名,只管她叫“美人兒”。拿省城話來說,就叫做“靚女”。她笑得恰合身份,既是無憂無慮的開懷大笑,又顯得嫵媚又溫柔。第三的兒子區細,今年才十六歲,在一間印刷所裡當學徒。他笑得前仰後翻,差一點兒坐不牢,摔在地上。小兒子區卓,才十一,在家裡跟著學做鞋。他本來還沒聽懂什麼意思,只是跟著大家笑。區華望著這一群兒女,又望著他的能幹的老夥計,那車皮鞋面的巧手女工,就不管自己說的話是錯是對,從心裡面生出一種無邊的樂趣。
區華這種感慨是有所指的。他想到自己家裡,也想到住在三家巷的那兩個連襟,周鐵家和陳萬利家,不過他嘴裡沒說出來。當初楊家老丈人把三個女兒陸續嫁給陳家、周家和他區家的時候,也是經過了一番挑選,斤兩都差不離兒的。可是大姨媽跟著大姨爹先發了,享了福了,兒女穿鞋踏襪,粉雕玉琢的一般。二姨媽跟著二姨爹,前幾年光景不大順坦,這幾年做工的做工,讀書識字的讀書識字,也看著要發起來了。只有三姑娘嫁到南關珠光裡他區家,如今還得起早睡晚,做一天吃一天,兒女們也都沒有半點文墨。幸虧他的老夥計那門手藝還不錯,他在這一項上還誇得上口。這樣,他雖比不上他那兩家連襟,也就心滿意足了。
說實在話,這四、五年的變動也真大。單說周家:周鐵的頭髮和滿嘴的絡腮鬍子都花白了;周金右手的大拇指叫機器給軋扁了;周榕當了小學教師;周泉中學畢了業,在家裡閒住著;周炳也從小學畢了業,如今在中學唸書了。照區華看來,這就好像大家都在匆匆忙忙地奔赴前程,而他自己就老是對著那釘皮鞋掌的鐵砧子,一點也不動彈。說到陳家,這幾年更加錦上添花,叫別人連正眼都不敢望一望:陳萬利越老越結實,生意也越做越大;大小姐陳文英當了軍官太太;大少爺陳文雄當了洋行打字;二小姐陳文娣當了商行會計;三小姐陳文婕、四小姐陳文婷都在大學、中學唸書。要是加上何家的何守仁讀大學,何守義讀中學,何守禮讀小學的話,區華給他們算了一下,在三家巷裡面,如今就有兩個大學生,八個中學生,兩個小學生。三家人的孩子個個唸書。不能不說文昌帝君的心有點不公正。就算周金唸書不多,可他總算念過正經的學堂。區家跟他們比起來,那是“八字都沒有一撇”呢。區家三代都沒進過學堂,也都沒開過蒙,沒拜過孔夫子。如今還算區桃自己爭氣,有了電話局一份工,晚上抽點休班的時間,自己買了些課本、簿子,請她表弟周炳教著認識一兩個字。……區華覺得日子過得快,覺得社會上確實發生了一些新的事情,就是這些了。至於社會上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什麼事,為什麼許多人都興高采烈地吵吵嚷嚷,劉震寰、楊希閔跟莫榮新、鄧本殷有什麼不同,蔣介石和陳炯明有什麼差異,他就弄不大清楚,也沒有心思去多管了。團年飯剛吃過,區桃換上一件淺藍鑲邊秋絨短上衣,一條花布裙子,帶上區細、區卓兩個弟弟出門去了。周榕夾著幾本小書,穿著黑呢子學生制服,從外面走進來。他最近正在幫助區蘇她們組織工會,常常夾著些既不裁開、又不切邊的小書來,和她談天,又和她一道出去找她那些工友。這個晚上,周榕看來心情特別好,他向大家問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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