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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3/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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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的水泥磚頭圍牆上,刷著一個白色的“拆”字,字的外頭還鄭重地包了一個粗細不勻的圓圈。

把頭探進院子裡,感到一片灰撲撲、夾著點綠的景象糊到了臉上。裡面的幾座平房,都已經騰空了,沒有門,有的窗戶上,還隔空掛著幾塊不死心的玻璃。整個院子裡,到處攤著碎瓦片,破磚頭,殘手缺腿的一些建築部件。偶爾從幾處牆角的縫隙裡爆發出來的草叢,顫巍巍地哼著奇怪而悲慟的音調,想著某天開進來推土機,不大甘於就這樣的趨於熄滅。

1923年,18歲的沈從文來到北京,住進了位於前門外楊梅竹斜街61號的酉西會館。他從這時開始講故事,給這個城市,這個沒有神話作為敏感神經的、沒有潮溼的山水蠱惑人心的城市講故事。故事的發生,情節的展開,人物的宿命,都被設定在湘西。這個地方,和普魯斯特的貢佈雷一樣,可以在地圖上找到,卻也和陶淵明的桃花源一樣,即便是和它再熟悉再親近的人,也不能進入。

翻開他的書,等於捅開了一道洞口,沉睡的無數風景從嗆人的黴味中睜開了眼,醉人的泥土氣正從昏沉沉的空氣中顯露出滋味來,沈從文穿著長袍,執著毛筆,趕著一群在夜裡漫遊的思緒,浩浩蕩蕩地壓進了人的幻覺和夢境。每個人物都推來了磚塊,每個生靈都拾來了瓦片,他們要在北京城裡蓋起一座城中之城。

從北京大學的一名旁聽生,到後來的北大教授,不知道這個14歲就從軍,從地獄般的辛酸和艱難裡爬出來的人,這個一直到死都操著一口湖南話,見了生人多的場合就靦腆的人,到底踩中了皇城的哪個風水脈穴。北京沒有在這個無名小卒面前吝嗇,大方地稱了幾斤尊重和愛護送他人生路上用,而且始終沒有再將他拋入孤單的噩夢裡。沈從文在這座城市裡,彷彿待在一個老而暖和的泡影裡,不慌不忙地,開始著手在文章裡一一鋪展開他眼裡美的圖景,為人的性靈做一幅“可遊可居”的山水長卷。

沈從文沒有興趣做高深飄逸的哲人,也沒有雅緻做苦心孤詣的苦行者,在北京的六十年裡,他始終樂呵呵地當一名扛著鐵鍬的工人,本本分分地做著挖掘美的工作。在文章裡寬容地安頓下“小兒女”的悲歡,淡定地一筆一筆寫下他對“人”的理解和希望。然而,一副南方人的體格,卻並不妨礙他骨子裡留著楚人滾燙的、悲劇的血。這個鄉下人單薄的夾衣裡捂著一個不小的野心:他要來為這座城建立一種宗教,一個信仰。

這麼說是不是過分了?

沈從文剛來北京時,靠遠方的親戚關係才免租住進了酉西會館,因為謀個生計太難,連吃飯都成問題,所以才索性寫作,坐以待“幣”,姑且先保全一條快餓死的性命。況且在他最初的幾篇文章大都遭到難堪的冷遇時,他一度心灰意懶,甚至想重操舊業,跑回湘西舊軍隊混飯吃,如果不是1924年11月13日那個下雪的夜晚,在沒有爐火的“窄而黴”小齋裡走進來了郁達夫,請他吃了一餐飯、留下了飯後找剩的錢、一條淡灰色羊毛圍巾還有一句“好好寫下去”,恐怕文學史又該有了另外一副表情。

郁達夫《給一個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給了一個在寒冬彌留的遊魂一把燒得正旺的柴火,才使得他甦醒過來。對於這樣一個迫於生計的人來說,怎麼會有如此的抱負,況且,就算他這一輩子已經過去了,在很多人看來,沈從文也並不真正夠的上文學家的名號。“大隱隱於市”,這個孱弱的男人,只是一直不緊不慢地觀望著現實,絲毫不放鬆地壘著他想象中的“希臘小廟”而已。他的手似乎只能摸到鄉村最柔軟的精神堅殼,他的鼻子似乎只能嗅到自然最動人的泥土香氣。

沈從文沒有寫他此時身居其中的城市,這個可能成就也可能毀掉他的大院子,而是像個夢遊者似的囈語著一個地名:邊城,這個名稱本身就暗和著某種孤單和不合群的心思,渡船徘徊在一條河的兩岸,把一條原本應當遠遠延展的時間,死死地打上了一個結,時間成了一個圓,沒有頭尾地一直迴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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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一個人的北京城(2)

中國人有把任何悲劇轉化為喜劇的超凡能力,無論過程折騰得多麼煎熬,結局必然是歡天喜地的大團圓,人們以此給本質殘忍的人生增添美的成分,而沈從文毫不迴避自然的殘暴,直接透過對“死”的敘述,使人體驗人生之“大美”。

翠翠的存在,也許並不是一個偶然,而是自然的輪自轉到一定週期所必然產生的結果。她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愛人,最後也沒有了爺爺,可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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