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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肥義謀劃應變之時,趙國朝局卻出乎意料地平靜了。趙成一方再沒有任何動靜,安陽君趙章也回了封地,主父趙雍依舊帶著那支精悍的馬隊巡邊去了。如此一年有餘,肥義便漸漸淡漠了緊張的心緒。
次年春四月,卻是趙國盛會,臣服趙國的草原部族,被遷到雁門郡大山的中山、樓煩的王族後裔,都一齊來到邯鄲朝貢。在趙國近兩百年的歷史上,這是第一次以戰勝大國的地位接受臣服部族邦國的禮儀朝拜,自然是朝野歡騰。還在三月,主父便發來羽書詔令:屆時他將趕回邯鄲,趙王當舉行大朝禮接受朝貢。大朝禮,本來是夏商周三代天子接受諸侯歲貢的最盛大典禮。其時諸侯自治,天子王室與京畿之地也主要依靠王畿之地的賦稅供養,諸侯的朝貢不做定數,但以本邦特產獻來便算。雖則朝貢不是賦稅,沒有定數,但朝貢大禮卻是每年必須進行的。因為這是臣服天子的最主要形式。只有諸侯國與所有臣服邦國歲歲來朝,這才意味著天子威權的穩固存在。若不行朝貢,便被天下視為“不臣” 之邦,天子便可行征伐之權,直到你重新恢復稱臣朝貢。這種古老的朝貢制是諸侯制的最主要紐帶,它隱藏了華夏人的一個古老傳統:輕財貨經濟之利,重權力從屬名分;富則多貢,窮則少貢,但不能不貢。到了戰國之世,各大國均是舉國一體治理的郡縣制,集權程度雖有差別,封地制也還沒有徹底消失,但無論如何,這種朝貢制早已經是蕩然無存了。但是,在中原大國與周邊遊牧部族的關係上,朝貢制還是依稀存在著遠古的影子。秦國與楚國,都曾經用朝貢制維繫著因戰敗而臣服但又不能徹底化入本土的遊牧部族、山地部族。
趙國擴邊,除去奪取燕國漁陽郡的一部分,征服的全數都是胡邦——中山、樓煩、匈奴、林胡、東胡等。趙武靈王對所有這些征服領土,分做三種處置:燕國土地化入本土;留在已征服草原上的遊牧部族,則行朝貢制而不納賦稅;對中山樓煩這兩個半農半牧之國,則滅其國而全其王室,將兩國王室部族遷入趙軍可牢牢控制的山地,同時行朝貢制。趙雍打完仗的兩三年來,便是在孜孜不倦地周旋這件“化邦”大計。惟其如此,才有了這戰後第一次朝貢大典。
這時,正好是趙雍做主父的第四年初夏。
那日大朝破例地在王宮廣場舉行。暖風吹拂,晴空豔陽,少年趙王高高坐在十六級白玉階之上的王座上,接受著魚貫而過的臣服首領、各國特使、趙國封君大臣的朝拜,司禮大臣高聲唸誦著貢品禮冊,樂師吹奏著宏大悠揚的頌曲,兩廂朝臣四面甲士以及廣場外人頭攢動的萬千國人不斷呼喊著“趙王萬歲!”,使這個少年國王當真如天子一般無上尊榮。
趙雍沒有露面,他隱身在距王臺外圍三丈高的一架雲車上,卻是興奮得比自己坐在王座上還要沉醉。是他開創瞭如此宏大的基業,又是他眼看著兒子登上了王位,趙國後繼有人,趙國將更加強大。人生若此,夫復何求?便在這沉醉之時,他的心卻猛然顫抖了!
最後是趙國封君的朝貢禮。安陽君趙章是王族嫡出封君,自然要走在第一位。曾經是何等丰采爍爍的太子趙章,今日卻一身布衣一頂竹冠,索索顫抖著躬身匍匐在地,對著王座上的少年弟弟叩頭禮拜,其寒瘦萎靡竟是那般可憐……頃刻之間,便如一盆冷水潑上火紅的炭團,趙雍的牙關噝噝做響,頹然一靠,雲車圍欄竟是喀啦一聲大響!
當晚,主父的篷車便在馬隊護衛下轔轔駛入相國府邸。
“肥卿,我有最後大計,需你全力襄助。”進得書房,趙雍便是當頭一句。
“老臣願聞其詳。”
“趙章初罪,原是錯斷。趙章領軍,又建滅國大功。老夫之意,立趙章為北趙王,專心拓邊,使趙國更為強大。”但見肥義,趙雍便是粗豪不羈全然沒有絲毫矜持作勢。
“……”肥義驚訝地瞪大了一雙老眼,彷彿不認識面前這個鬚髮同樣花白的壯猛老國王了,“主父之意,是要毀滅趙國了?”
“哪裡話來?”也許是心下不塌實,趙雍竟是呵呵笑了,“雖是兩王,並不分治,如何危言聳聽也?”
“老臣縱死,不敢從命。”肥義面色鐵青,“自古以來,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既是兩王,如何能不分國分治?趙國兩分,必起戰端,兩百年趙國便毀於一旦也!主父血火歷練之主,何得出此荒誕不經之策?老臣委實無以揣摩。”
趙雍頓時默然,良久喟然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