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部分(第1/4 頁)
都是孟西白三族,自然都是高興非常。一時間,他們又有了比尋常農戶,尤其比隸農除籍的新自由民“貴氣”的特殊地位。
修正封地的法令使甘龍感到意外震驚。他想不到,氣勢凌厲一往無前的衛鞅,竟然還有如此柔韌的回望本領?秦國的情勢,不變法就是死路一條,變法是誰也不能反對的。甘龍作為治國老臣,何嘗不知道其中利害。但由衛鞅這樣的人來變法,甘龍卻懷有深深的敵意。理由只有一個,衛鞅在秦國執政變法,將秦國原有的元老重臣都逼到了尷尬死角——非但權力無形流失,全部成為束之高閣的珍藏品,而且因提出糾正某些嚴酷法令,使世族大臣盡皆陷於守舊貴族的不光彩境地。戰國之世,求變求新乃天下潮流,守舊復古遭天下唾棄。否則,以儒家孔子孟子那樣的大家名士,何以竟能惶惶若喪家之犬?秦國世族本不守舊,但出了衛鞅這個人,秦國世族竟是顯得迂腐不堪。秦國權力本來穩定均衡,出了衛鞅這個人,竟出現了動盪傾覆。衛鞅就象生生別進秦國的一個巨大楔子,將廟堂框架擠得嘎吱嘎吱幾乎要爆裂開來,而被擠得最癟的,是他甘龍!嬴虔雖然失掉了左庶長,但畢竟還是公族太子傅、上將軍,又是國君長兄,畢竟還有幾分軍權。公孫賈和杜摯雖然失掉了實權,然畢竟進入了廟堂大臣之列。惟有自己這個三世元老上大夫主政大臣,竟只落得了個太師名號!真令人齒冷。太師,這是個早已經被天下遺忘了的上古名號,所謂“協理陰陽,貫通天人,安撫四邦”,在山東六國早已經嗤之以鼻,無人理睬了。而今,他卻偏偏就成了這樣的老太師,甘龍如何不感到窩囊齷齪?
雖然窩囊,雖然齷齪,外表上甘龍可是從容鎮靜,該做的照做,該說的照說,沒有一絲難堪尷尬。譬如給太子講書,他就毫不避嫌。他內心非常清楚,和衛鞅的較量是漫長的,至少在秦國沒有強大以前、在秦公對衛鞅沒有喪失信任以前,衛鞅很難被扳倒。然則他堅信一點,象衛鞅這樣的能事權臣,遲早會出紕漏。每有紕漏而攻之,日積月累,衛鞅的根基將會被一點一滴的蠶食。這是甘龍悟出來的“蠶攻”謀略,就是在悠悠歲月中埋下吞噬衛鞅的土壤,就象鯀的“息壤”一樣無限增長,將衛鞅的變法洪水濾幹成自己的堤壩。
鯀是大禹的父親,受天帝之命到人間治水。天帝賜給了鯀一包神奇的土,名叫息壤,叮囑鯀在萬不得已時才能使用。來到人間,鯀看到洪水滔滔彌天,無以立足,便立即撒出一把息壤。誰想這息壤神奇無比,竟是水高它也高,不斷增高,終成大山一般將洪水圈了起來。鯀驚喜萬分,覺得這是治水的最好辦法!便不斷的撒出息壤,將洪水堵在了數不清的山壩圈子裡。可是,隨著洪水增高,躲避在山嶺山洞裡的人,也被淹死了無數!水是堵住了,人卻被困在所有的山上掙扎著。撒著撒著,息壤突然沒有了……天帝震怒了,殺死了鯀,才有了後來的大禹治水。
甘龍要使自己的“蠶攻”謀略變成神奇的“息壤”,與水競高,永不停息!
這是一個宏大的目標,需要甘龍有悠長的生命,需要甘龍有敏銳的尋找縫隙的老辣眼光。這兩點,甘龍都不愁。他出身貴族,謹嚴立身,素無惡習,更無暗疾,又從來沒有鞍馬勞頓,主持國政也是輕鬆灑脫。年過六十,耳不聾,眼不花,齒不落,發不脫,童顏鶴髮身輕體健,自信在三十年內絕然死不了。至於洞察錯失抓住時機,那更是甘龍的深厚功夫。目下,他就思謀著這個微妙的機會。
太子封地在郿縣,甘龍與公孫賈的封地也在郿縣,而且是渠畔相連的土地。如此格局,一定該有文章可做。老甘龍想的是,究竟一個人做這篇文章,還是拉上公孫賈一起做?思忖良久,甘龍決定一個人做。公孫賈心機雖深,但肯定樂於合力整治衛鞅,要拉他,那是容易極了。然則,多一個人就多一分風險,衛鞅絕非易與之輩,一旦讓他覺察,那必然是玉石俱焚。大謀須得獨斷,獨斷才能出其不意,行之於世才有“天不容”的神秘口碑,也才能鼓動秦國世族以“天命”“天道”要挾國君,迫使衛鞅倒臺!
但更重要的是,甘龍有一種內心確立的使命——在秦國撒播“倒鞅”種子者,必須是他,絕不能是別人!只有這樣,在衛鞅倒臺的那一天,他才會有真正的勝利感。
晚上,甘龍喚來了自己的長子甘成,在書房擺起了一卷孔子的《春秋》,又擺上了一卷李悝的《法經》,便娓娓開講。三更時分,甘龍終於拋開竹簡,講到了秦國,講到了目前,講到了郿縣。
父子二人愈談愈深,直到櫟陽城樓的刁斗終止,黎明的長號嗚嗚吹動。
五、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