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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狗日的風圈到底有多大。天呀,比世界還大,比天還大,駝五爺活了大半輩子,還真沒見過這麼大的風圈,了不得。
駝五爺緊跟著又叫了,前前後後慢悠悠跟上來的駝上,沒了人影。水囊在,食物在,所有的東西都在,就是沒了人影。人哪去了,兩個兵娃哪去了?
天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駝五爺立馬緊起心,前前後後巴望起來。可視線被黃沙牢牢遮擋了,風圈還在緩緩地移,往南,又像是往東,就像一個龐然大物,以極慢極震撼的速度,把還沒吞食的地兒往風肚子裡吞食。後面,是烈日炎炎的黃灘。駝五爺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發現“老海兒”把他們帶進了幹驢皮灘。
天呀,幹驢皮灘!
第四節(1)
幹驢皮灘是新疆最有名的一座灘,這灘大得很。
據說,很早很早以前,這兒是一片湖,叫什麼湖來著,駝五爺忘了,或者他壓根兒就沒聽過。因為他爺爺的爺爺活著的時候,這兒就叫幹驢皮灘了,湖只是一個影子,一個傳說。而駝五爺是不大相信傳說的,他只相信一句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幹驢皮灘他來過,不止一次。沙漠裡奔命的人,哪個能躲得過這灘?駝五爺打十五歲給人家當駝腳,後來混成駝客子,再後來,成了駝把式,這一生在沙漠裡踩下的腳印,怕是比羊糞蛋子還密。這灘,怪嚇人的。駝五爺記得一句話,是甘肅那邊來的駝客子說的:寧黃河九十九道灣,不走西口一張幹驢皮灘。這話是大實話,只要走過幹驢皮灘的,沒一個不為自個兒還能活著出來而熱淚染襟。這灘寸草不生,甭說草,就連沙子也很少有。整個灘就像一張碩大的驢皮,光溜溜的,沙子在上面都很難站住腳。風像一把鐵掃帚,不時清掃一下,這灘,就乾淨得什麼也長不出了。而且奇怪的是,別的灘會裂,風吹日曬,那灘就像裂開的牛皮,到處張滿嘴;這灘不,這灘你很難找到一個縫,它太牢靠了,牢靠得你拿刀都劈不開。腳踩上去,你能聽見整個灘在響,嘣嘣的,就像有人在敲鼓,發出的聲音渾沉而嘶啞,就像冤魂在深夜裡叫喚,很駭人。人們怕它,不只是怕它這聲音,更怕它的脾性。這灘是有脾性的,走過的人都說,這灘是個驢脾氣;你越急,它越粘你;你越渴,它越曬你;你越乏,它就變著法子讓你更乏。總之,在這灘上走路,急不得,慌不得,更缺不得——你要是少了乾糧和水,就等死吧,甭指望還有啥能救你。
駝五爺第一次走這個灘,花了半個月時間,那時他不到二十,體力好,耐旱,一雙腳能趕上駱駝。第二次,花了將近一個月,那時他三十。最長一次,他走了兩個月,那次他以為自己就走不出了,會永遠地留在這幹灘上,後來奇蹟般走了出去。不過他付出了代價,十二峰駝還有十六歲的侄子讓他留在了灘裡,活生生給渴死了。想想,駝五爺的心就往一起疙蹴。
這灘啊,是個亂魂灘,是個要命灘,是個走不過去也躲不過去的灘。
幸虧,老海兒把他們帶得還不是太深,也就半天的路程,要不,駝五爺就該哭了。等辨清方向,他捋了下老海兒的眼睫毛,你個老花眼,比我還不頂用,這是亂進的地方麼?老海兒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伸直脖子,衝遠處的黃沙吼了一聲。駝五爺馬上說:“沒怪你,沒怪你啊,能走出來,就是萬幸。”
自個兒走出來不算,那兩個年輕的兵娃要是走不出來,他這趟可就難交代了。駝五爺一邊吆喝著駝,一邊放野了目光四下瞅。黃沙洗劫過的沙漠,哪能瞅出個人影來,連個實在些的物都瞅不見。除了沙,就是死亡一般的空曠。
到後晌,駝五爺帶著七峰駝,出了幹驢皮灘。他的方向跟打七垛兒樑上路時的方向正好反著,是個斜線,也就是說,離營地,反倒比上路前更遠。
這就是沙漠,有時候你走了十天半月,吃盡了苦頭,回過頭一看,還不如不走。但沒有誰選擇不走,你就是一生都在走彎路,走回頭路,你還得走。
不走?不走你到沙漠做什麼?
駝五爺笑笑,這時候他居然還能笑出來。笑不出來又能咋地?駝五爺突然覺得自己很深刻,甚至比羅正雄、於海他們還深刻。
一想到羅正雄,駝五爺的心就暗了,比剛才被風圈困住時還暗。這個人怪著哩,怪得很,琢磨不透,也沒法琢磨。駝五爺覺得他是個很有心計的人,比於海心計還重。甭看於海是政委,專門管人腦子裡的事,真正能鑽到人腦子裡的,反倒是這個羅正雄。駝五爺一生走南闖北,生生死死,自信見過不少人,也看透過不少人,這個羅正雄,他看不透,甚至連個皮毛也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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