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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2/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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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何本無有我……無端而忽然生我;無端而忽然生者,又正是我;無端而忽然生一正是之我,又不容之少住……〃儘管金聖嘆接著替天地開脫,說既為天地,安得不生,無論生誰,都各各自以為我,其實未嘗生我,我固非我,但這一番邏輯實出於不得已,只是為了說服自己接受我之必死的事實。

一種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存在按其本性是不能設想自身的非存在的。我知道我的出生純屬偶然,但是,既已出生,我就不再能想像我將不存在。我甚至不能想像我會不出生,一個絕對沒有我存在過的宇宙是超乎我的想像力的。我不能承認我只是永恆流變中一個可有可無旋生旋滅的泡影,如果這樣,我是沒有勇氣活下去的。大自然產生出我們這些具有自我意識的個體,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們意識到我們僅是幻像,而它自己僅是空無?不,我一定要否認。我要同時成為一和全,個體和整體,自我和宇宙,以此來使兩者均獲得意義。也就是說,我不再勸說自己接受死,而是努力使自己相信某種不朽。正是為了自救和救世,不肯接受死亡的靈魂走向了宗教和藝術。

信仰就是願意信仰;信仰上帝就是希望真有一個上帝。

烏納穆諾的這句話點破了一切宗教信仰的實質。

我們第一不能否認肉體死亡的事實,第二不能接受死亡,剩下的惟一出路是為自己編織

出一個靈魂不死的夢幻,這個夢幻就叫做信仰。藉此夢幻,我們便能像賀拉斯那樣對自己說:〃我不會完全死亡!〃我們需要這個夢幻,因為如惠特曼所云:〃沒有它,整個世界才是一個夢幻。〃

誕生和死亡是自然的兩大神秘。我們永遠不可能真正知道,我們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我們無法理解虛無,不能思議不存在。這就使得我們不僅有必要而且有可能編織夢幻。誰知道呢,說不定事情如我們所幻想的,冥冥中真有一個亡靈繼續生存的世界,只是因為陰陽隔絕,我們不可感知它罷了。當柏拉圖提出靈魂不死說時,他就如此鼓勵自己:〃榮耀屬於那值得冒險一試的事物!〃帕斯卡爾則直截了當地把關於上帝是否存在的爭論形容為一場賭博,理智無法決定,惟憑抉擇。賭注下在上帝存在這一面,賭贏了就贏得了一切,賭輸了卻一無所失。反正這是惟一的希望所在,寧可信其有,總比絕望好些。

可是,要信仰自己毫無把握的事情,又談何容易。帕斯卡爾的辦法是,向那些盲信者學習,遵循一切宗教習俗,事事做得好像是在信仰著的那樣。〃正是這樣才會自然而然使你信仰並使你牲畜化。〃他的內心獨白:〃但,這是我所害怕的。〃立刻反問自己:〃為什麼害怕呢?你有什麼可喪失的呢?〃非常形象!說服自己真難!對於一個必死的人來說,的確沒有什麼可喪失的。也許會喪失一種清醒,但這清醒正是他要除去的。一個真正為死所震撼的人要相信不死,就必須使自己〃牲畜化〃,即變得和那些從未真正思考過死亡的人(盲信者和不關心信仰者均屬此列)一樣。對死的思考推動人們走向宗教,而宗教的實際作用卻是終止這種思考。從積極方面說,宗教倡導一種博愛精神,其作用也不是使人們真正相信不死,而是在博愛中淡忘自我及其死亡。

我姑且假定宗教所宣稱的靈魂不死或輪迴是真實的,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從中獲得安慰。如果這個在我生前死後始終存在著的靈魂,與此生此世的我沒有意識上的連續性,它對我又有何意義?而事實上,我對我出生前的生活確然茫然無知,由此可以推知我的亡靈對我此生的生活也不會有所記憶。這個與我的塵世生命全然無關的不死的靈魂,不過是如同黑格爾的絕對精神一樣的抽象體。把我說成是它的天國曆程中的一次偶然墮落,或是把我說成是大自然的永恆流變中的一個偶然產物,我看不出兩者之間究竟有何區別。

烏納穆諾的話是不確的,願意信仰未必就能信仰,我終究無法使自己相信有真正屬於我的不朽。一切不朽都以個人放棄其具體的、個別的存在為前提。也就是說,所謂不朽不過是我不復存在的同義語罷了。我要這樣的不朽有何用?

現在無路可走了。我只好回到原地,面對死亡,不迴避但也不再尋找接受它的理由。

肖斯塔科維奇拒絕在他描寫死亡的《第十四交響樂》的終曲中美化死亡,給人廉價的安慰。死是真正的終結,是一切價值的毀滅。死的權力無比,我們接受它並非因為它合理,而是因為非接受它不可。

這是多麼徒勞:到頭來你還是不願意,還是得接受!

但我必須作這徒勞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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