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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數人丟失了這件禮物。也許是不可避免的,匆忙的實際生活迫使我們把事物簡化、圖式化,無暇感受種種細微差別。概念取代了感覺,我們很少看、聽和體驗。當倫敦居民為了謀生而匆匆走過街頭時,哪有閒心去仔細觀察街上霧的顏色?誰不知道霧是灰色的!直到莫奈到倫敦把霧畫成了紫紅色的,倫敦人才始而憤怒,繼而吃驚地發現莫奈是對的,於是稱他為〃倫敦霧的創造者〃。
一個藝術家無論在閱歷和技巧方面如何成熟,在心靈上卻永是孩子,不會失去童年的清新直覺和少年的微妙心態。他也許為此要付出一些代價,例如在功利事務上顯得幼稚笨拙。然而,有什麼快樂比得上永遠新鮮的美感的快樂呢?即使那些追名逐利之輩,偶爾回憶起早年曾有過的〃詩意地理解生活〃的情趣,不也會頓生悵然若失之感麼?蒲寧坐在車窗旁眺望窗外漸漸消融的煙影,讚歎道:〃活在世上是多麼愉快呀!哪怕只能看到這煙和光也心滿意足了。我即使缺胳膊斷腿,只要能坐在長凳上望太陽落山,我也會因而感到幸福的。我所需要的只是看和呼吸,僅此而已。〃的確,蒲寧是幸福的,一切對世界永葆新鮮美感的人是幸福的。
三
自席勒以來,好幾位近現代哲人主張藝術具有改善人性和社會的救世作用。對此當然不應作浮表的理解,簡單地把藝術當作宣傳和批判的工具。但我確實相信,一個人,一個民族,只要愛美之心猶存,就總有希望。相反,〃哀莫大於心死〃,倘若對美不再動心,那就真正無可救藥了。
據我觀察,對美敏感的人往往比較有人情味,在這方面遲鈍的人則不但性格枯燥,而且心腸多半容易走向冷酷。民族也是如此,愛美的民族天然傾向自由和民主,厭惡教條和專制。對土地和生活的深沉美感是壓不滅的潛在的生機,使得一個民族不會長期忍受僵化的政治體制和意識形態,遲早要走上革新之路。
帕烏斯托夫斯基擅長用信手拈來的故事,尤其是大師生活中的小故事,來說明這一類藝術的真理。有一天,安徒生在林中散步,看到那裡長著許多蘑菇,便設法在每一隻蘑菇下邊藏了一件小食品或小玩意兒。次日早晨,他帶守林人的七歲的女兒走進這片樹林。當孩子在蘑菇下發現這些意想不到的小禮物時,眼睛裡燃起了難以形容的驚喜。安徒生告訴她,這些東西是地精藏在那裡的。
您欺騙了天真的孩子!
一個耳聞此事的神父憤怒地指責。
安徒生答道:〃不,這不是欺騙,她會終生記住這件事的。我可以向您擔保,她的心決不會像那些沒有經歷過這則童話的人那樣容易變得冷酷無情。〃
在某種意義上,美、藝術都是夢。但是,夢並不虛幻,它對人心的作用和它在人生中的價值完全是真實的。弗洛伊德早已闡明,倘沒有夢的療慰,人人都非患神經官能症不可。帕氏也指出,對想像的信任是一種巨大的力量,淵源於生活的想像有時候會反過來主宰生活。不妨設想一下,倘若徹底排除掉夢、想像、幻覺的因素,世界不再有色彩和音響,人心不再有憧憬和戰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帕氏談到,人人都有存在於願望和想像之中的、未在現實生活中得到實現的〃第二種生活〃。應當承認,這〃第二種生活〃並非無足輕重的。說到底,在這世界上,誰的經歷不是平凡而又平凡?內心經歷的不同才在人與人之間鋪設了巨大的鴻溝。《金玫瑰》中那個老清掃工夏米的故事是動人的,他懷著異乎尋常的溫情,從銀匠作坊的塵土裡收集金粉,日積月累,終於替他一度撫育過的蘇珊娜打了一朵精緻的金玫瑰。小蘇珊娜曾經盼望有人送她這樣一朵金玫瑰,可這時早已成年,遠走高飛,不知去向。夏米悄悄地死去了,人們在他的枕頭下發現了用天藍色緞帶包好的金玫瑰,緞帶皺皺巴巴,發出一股耗子的臊味。不管夏米的溫情如何沒有結果,這溫情本身已經足夠偉大。一個有過這番內心經歷的夏米,當然不同於一個無此經歷的普通清掃工。在人生畫面上,夢幻也是真實的一筆。
四
作為一個作家,帕氏對於寫作的甘苦有真切的體會。我很喜歡他談論創作過程的那些篇章。
創作過程離不開靈感。所謂靈感,其實包括兩種不同狀態。一是指稍縱即逝的感受、思
緒、意象等等的閃現,或如帕氏所說,〃不落窠臼的新的思想或新的畫面像閃電似地從意識深處迸發出來。〃這時必須立即把它們寫下來,不能有分秒的耽擱,否則它們會永遠消逝。這種狀態可以發生在平時,便是積累素材的良機,也可以發生在寫作中,便是文思泉湧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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