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遇劫(第1/6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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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劫
沙面在省城猶如一座獨立的王國,靜謐優雅,隔絕於世,儼然另一處好天地。那裡四面環水,綠樹成蔭,石板路間隔著泊油路,路面乾乾淨淨,便是遇上落葉掉落的時節,也有專門侍候馬路的工人起早貪黑,將這裡拾掇得近乎一塵不染。這裡歐式建築林立,每隔數米即有黃銅精鋼澆築的路燈柱子,柱子頂端皆是鑲嵌了四面玻璃的方形燈罩,早在省城的電力公司叫電燈公司的時候,這些路燈便有了,或者更早些,在電燈公司尚未出現於省城之前,這裡的路燈便每日有人負責手持細長火棍,夜幕降臨時一盞一盞點過去,天明時分再一盞一盞熄滅。每天夜裡,這座孤島望過去總是一片明珠璀璨,更襯得一江之隔的河南城郊烏漆麻黑。若挑選個天氣好的時日來此地散步,不留神會以為時空措置,誤入了哪座歐洲小鎮,可當你再仔細端詳,便會發覺哪座歐洲小鎮也沒這裡的整齊劃一、井然有序。一棟棟紅牆白柱,拱形廊柱、石膏石花崗岩砌成的外牆臺階,整潔得過了頭,彷彿不是為了讓人群居,而是為了註解歐美文明而存在。
留過洋的人倘若願意,還能分辨這一棟是英吉利樣式,那一棟是法蘭西以南的大陸風格。那一扇一扇弧形的落地玻璃窗內,鬢影衣香,衣冠楚楚,往來的大多是紳士與淑女。一般筆挺的西服,一樣考究的領帶結,一樣鋥亮的發膏和皮鞋,一樣嘰裡呱啦的番鬼話,你便是從中看到華人,卻也會有些恍惚,彷彿那些人不是黃面板黑眼睛,而是被番鬼們附了體的,不曉得該如何歸入哪一類合適。空氣中瀰漫著樹木散發的清香,偶爾夾雜某間敞開的門戶裡飄來的咖啡香味,倘或與女士們擦肩而過,還能聞到顯著的香水味。眼前跑過來一輛黃包車,拉車的車伕瘦精精的軀幹,黝黑的手臂與上頭坐著的,穿著及踝旗袍,露著肥白胳膊的太太形成鮮明對比,直到此時你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裡是沙面,從前清咸豐年間開始,這裡便被英法倆個強國給佔了,大半邊被劃成英租界,小半歸了法國人,成為法租界。為了彰顯此處的獨立與特殊,當年還特地用人工開鑿了一條環島河涌。如今河涌內流水潺潺,與珠江連著那片水面岸邊長滿高大榕樹,綠蔭成片,涼風習習,衝著這一處陰涼,水上停滿密密麻麻的篷船,住著珠江水域裡常見的以船為家的貧民。可只是拐個彎,卻是廣廈巨構、歐陸風情,一水之臨,卻是涇渭分明的兩處世界。
從英領事館再往前,繞過幾棵高大的鳳凰木,便是猶太人居住的地方。早在前清時期,便有精明的猶太商人橫渡重洋,把生意做到省城來。時候呆久了,他們粵語官話都說得,做的生意林林總總,有鐘錶、珠寶、布匹、食品等等,聖誕新年,那些市面上倍受青睞的乳酪甜酒、奶粉罐頭,多從猶太人開的商鋪而來,東西正宗、價格適中,又迎合省城嬌慣的太太小姐們的脾胃,一到應景年節東西多供不應求,便是邵表姨媽這樣四下吃得開的太太,要想買也得提前來打招呼才能訂得到。
邵表姨媽打慣交道的猶太商人名叫雅各,姓卻有好幾重,一口氣念下去像要把半部家譜都交代出來似的。跟他打交道的華人沒一個記得住那些冗長的姓氏,於是雅各漸漸入鄉隨俗,把雅當成了姓氏,生人客氣喚一句“雅先生”,熟人則乾脆叫他“老雅”。雅又與粵語“啞”同音,於是他又多了個綽號,人稱“啞佬”,他開的店順理成章便被人叫做“啞記”。雅先生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幾乎媲美他的母語荷蘭語,尤其擅長講中西合璧的洋粵語,深受一幫貴婦們的喜愛。他早年混跡過英法,也到過上海,做的生意五花八門,成功的卻沒幾樁,後來因緣巧合來到省城,反倒與滙豐銀行的華人買辦圈有了交集,這才漸漸安頓下來,做開了貿易,閒暇之餘在沙面英領事館後頭開了一間叫“玫瑰”的西餐館。這西餐館門臉小、地段又在沙面,註定顧不上普通老百姓的喜好。雅先生便索性把客戶做窄,專盯著沙面上來來往往的時髦男女們。說說說西餐館,可雅先生不在吃的東西上下功夫,他聘的大廚不過是個從商船上退下來的水手,手藝自然與愛群、美麗權那些大酒店裡的中西名廚相去甚遠,與□□、嶺南酒樓的新式西菜相比也遜色得很。然而這廚子卻有一處別家沒有的手藝,他煮得一手好咖啡,從選豆到磨料,從溫度到器皿,花樣繁複得堪比閩籍商客點功夫茶。這廚子烹煮的咖啡還名目眾多,要濃縮有濃縮,要勾兌有勾兌,各各皆有來頭,新鮮得來還講究,漸漸地竟也以此項出名,令雅先生的“玫瑰”西餐館漸次變成有身份講臉面的紳士淑女們常來常往,吃咖啡聊事情的雅緻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