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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兵,當兵當在南方的天堂杭州城,在那座用鐵絲網圍起來的軍營裡,入了黨,立了功,部隊要給他提幹時,他腦子一昏覺悟升上來,便咬破手指給上邊寫了一封信。血的決心書。說自己一定要回到家鄉去,要把家鄉變成小江南。
就從部隊回來了。
當了莊幹部。
當了幾十年的莊幹部,沒日沒夜地領著莊人們積肥、種地、澆水和收割。上邊讓翻地了就翻地,讓種棉花了踏了麥苗也要種棉花,可過了幾十年,幾十年像日出日落一樣過去了,莊裡卻和幾十年前還是一模樣,除了人口多了外,瓦房沒多出一間來。機器沒多出一架來。電磨沒多出一臺來。手扶式的拖拉機,也沒多出一個來。比起柳莊、黃水、李二莊,還是一個窮。丁莊還是柴瘦苗枯的窮,最後就有人把口水吐在他臉上,說:“李三仁,你還有臉當這幹部呀。”
說:“李三仁,你當了幾十年村長和支書,我家幾十年過年沒吃上一頓包餃子。”
到未了,賣血時候他就被撤了。
到末了,他就變得很少說話了。
到末了,他的臉上就總是掛著如同被人用鞋底打了的灰。
到末了,上邊看我爹是血頭,腦子活,要他當村長。要他自己少採血,帶領丁莊多辦幾個血站、多出幾個血頭兒。爹就想了想,想血頭多了自家採血就少了,也就沒有當村長。莊裡也就沒有村長了。也就再也沒有村長了。到今天也沒有村長了。沒有村長又都被號召起來去賣血,李三仁堅決不去賣。死也不去賣。他說我當村長半輩子,不是為了讓百姓去賣血。可待許多家賣血賣出青堂瓦舍的樓屋時,他的媳婦便在街上當眾罵他說:“李三仁,你連血都不敢賣,你還算個男人嗎?虧你還當過幾十年莊幹部,怪不得這幾十年丁莊窮得媳婦姑娘們來潮了紙都買不起,原來都是因為你這村長呀。都是因為你和騸了的男人樣,連一瓶血都不敢賣。連半瓶血都不敢賣。連一滴血都不敢賣。血都不敢賣,你說你還算個男人嗎?”
那時候,李三仁就蹲在門口吃著飯,讓他媳婦破口地罵。聽他媳婦大破口地罵。
罵到最後時,他啥話也沒說,把碗推在門口地面上,悄沒言聲就走了。以為他是懶得聽媳婦的辱罵走了呢,可到他媳婦回家洗了鍋碗準備餵豬時,他卻拿著一百塊錢回來了。衣服的一個袖子穿在胳膊上,一個袖子披在肩膀上,把穿著衣袖的胳膊伸過來,用手捏在沒穿衣袖的胳膊彎兒上,臉上有些微一些白,掛著半是蒼白半是心慌的汗,回來把那錢放在灶房的鍋臺角兒上,看著他媳婦,含淚說了一句話:
“喂——娃他娘,我也開始賣血啦。”
他媳婦就停著洗鍋洗碗的手,望著他那有些蒼白的臉,笑著說:
“這下就好了,你像個男人啦。”
“這下就好了,你像個男人啦。”
又問他:“你想不想喝點白糖水?”
含著眼淚說:“不喝水。我革命半輩子,我也開始賣血啦。”
就開始賣血了。先是一個月賣一次,後來就二十天賣一次,再後來,就十天賣一次。再後來,不賣血反而覺得血管脹,像那血管似乎要憋開,似乎裡邊的血多得不抽出來就會從血管裡邊冒出來。
那時候,賣血的人雖多,做血頭的人也多,很多血頭都拿著採血的器械上門到賣血人的家裡去。到你家裡收購血,就像上門收購廢銅爛鐵破鞋樣。你在家裡不用動,過一會就能聽見“採血嘍——誰賣血?”的吆喝聲,像頭髮換針、收破爛賣菜的吆喝聲。
你在田裡鋤著地,翻著地,血頭會站在田頭上喚:
“喂——賣血嗎?”
田裡的人大聲說:
“你走吧,我剛剛才賣過――”
他不走,又說到:
“你種這小麥真好哇,青苗都旺成了黑顏色。”
田裡的人他就高興了:
“你知道我施了多少化肥嗎?”
採血的人就在田頭蹲下來,羨慕地看著、摸著那麥苗:
“不知道你施了多少肥——可我知道你買化肥的錢肯定是賣血賣的錢。”
說:“賣一瓶血就能買上兩袋化肥啦,用一袋化肥這塊地就準定豐收了。”
說:“其實種地最根本,很多人他一賣血連地都不再去種了。連地都不想再要了。血雖然賣不完,可一個人活不夠一百年,活一百年你也不能賣一百年的血,可地能種一百年,能種一千年。種百年千年它還照樣能豐收,你說人賣血能賣上百年千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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