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2/4 頁)
腳不停,額上浸汗,走來走去,就像趕著廟會樣。他們見誰都說把藥棉在針眼上按上五分鐘、按上五分鐘。按上五分鐘,成了每個醫生、護士的口頭禪。
醫生讓抽完了血後喝糖水,全縣商店裡的糖就賣得空荒了,要緊急到外省、外市調糖進貨了。
醫生讓抽完了血後在床上躺著休息三幾日,丁莊的街巷裡凡是朝陽的,院裡或街門口,便都擺滿竹床、木床了。
這時候,丁莊就適時地出了我爹這個人物了。
丁莊賣血是有著輪迴的,依著每個人的年齡、血型和身體狀況啥兒的,上至五十歲、下至十八歲的丁莊人,大都發了一個採血卡,淺黃色,牛皮紙,寸半寬,二寸長,正面寫了你的姓名、年齡、血型和你的常見病,背面畫了一份表格兒,登記了你每次賣血的日期和數量。依著這張卡,規定有人三個月才能賣一次,有人兩個月才能賣一次。好在著,大都是每月能賣一次血。一部分,因著他們年齡小,十八歲到著二十五歲的,身上生血快,也就讓他們每半個月賣上一瓶了。
這樣兒,血站就只能成了流動站,這個月紮在丁莊村,下個月就跑到了柳莊、黃水或者李二莊。
這樣兒,丁莊人賣血就不再方便了,不再能端著飯碗邊吃、邊喝,邊把一條胳膊舉在半空裡,把一個血瓶吊在皮帶上,最後飯也吃飽了,一瓶血也抽滿了,錢就到手了。丁莊人不能如往常樣下地時順路拐腳到血站賣上一瓶血,拿著那一張百元的票子對著日光驗真假,看見錢票裡有偉人頭像時,臉上掛著笑,紅光爛爛像那血瓶在太陽下面閃著的光。
這樣兒,忽然有一天,我爹進城回來背了一兜針頭、針管、酒精棉和裝血的玻璃瓶。回到家把這些東西放在床鋪上,從豬圈的窩上抽下一塊板,在那板上描著寫了丁家血站四個字,爹就到莊中央的槐樹下,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鍾,撕著嗓子對著丁莊喚:
“要賣血的都來找我丁輝啊——他們是八十塊錢一瓶兒,我丁輝採血是八十五塊一瓶兒——”
連喚幾聲後,丁莊人果真就都從家裡走出來,一團一團圍到我家去。
就都圍到我們家裡了。丁家血站就在這天的午時誕生了。
半年後,丁莊就又生孕出十幾個的私家血站來,他們採了血,不知賣到哪裡去,又都賣給爹,由爹統一到半夜再加價賣給停在路邊上的收血車。
這樣兒,丁莊就賣血賣瘋了。平原上就賣血賣瘋了。十年後,熱病連陰雨樣落下來,賣過血的人他就都染著熱病啦。死個人就像死條狗,就像死了一隻螞蟻了。
樹葉一落人就不在了,燈一滅人就下了世。
來日的晨時,秋天裡的晨時。晨時裡的日光,在豫東的平原上,因著晨時,它就血成一團,漫天漫地紅著。鋪紅著,就有了這一天的晨時。晨時裡,我爺就挨家串戶去通知夜裡都到學校聽馬香林唱墜子。去通知莊人們都去聽墜子,推開這家說:
“喂,夜裡到學校去聽墜子吧,有治熱病的新藥了,還憋在家裡幹啥呀。”
人家問:“真有新藥呀?”
我爺就笑了:“我教了一輩子書,還沒說過一句假話哪。”
又推開下家門:
“喂——別天天在家發愁啦,晚上去學校聽唱墜子吧。”
人家說:“是馬香林唱的墜子嗎?”
我爺說:“看不出來嗎?馬香林的熱病到了時候啦,想痛痛快快唱幾場書,晚上沒事就都去聽聽吧,說不定他一唱一高興,他的病就真能等到新藥下來了。”
人家說:“真有新藥呀?”
我爺說:“我教一輩子書,還沒說過一次假話哪。”
我爺就一家一家通知著。
通知到了新街時,我爹、我娘和英子正從新街的水泥路上往家走。孃的手裡提了一捆菜,不用說,他們一家三口是一早去菜地回來的。看見了爺,他們立在街中央,愣怔著,像遇到了一個不想見的人。爺也立在了街中央,臉上掛了生硬的笑,對著他的孫女說:“英子,夜裡到學校聽書吧,比在家看電視還要熱鬧哩。”娘沒有等她女兒回上話,就拽著英子的胳膊回家了。從爺的身邊擦著身子回家了。
回家了,便就只剩下了我爹和我爺。父子倆在街上僵持著,日光從他們頭頂洩下來,他們的臉上都有生硬的光。街上的水泥味、磚瓦味裡有著秋天的暖。從莊外田野過來的淡淡的冷涼裡,有一種新土的清香夾雜著。爺就抬起頭,從一家新樓的樓角望出去,看見趙秀芹的男人王寶山,正在自家的田裡犁著地。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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