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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黏稠稠的金水金湯兒,一掙出來就跳得有杆兒丈兒的高,把學校照得通體透明著。立在日光下的丁莊人,誰也不說話,都在看著爺,看著趙德全,等著事情的結尾和收場。我爺說:“你這趙德全,孩娃都要結婚了,還偷人家新媳婦的襖。”然後,然後話剛說到這一步,趙德全額門上的汗就落在地上了。
大冬天,汗落在地上了。
沉默著。丁莊人都在沉默著,趙秀芹就在那沉默中忽地從地上坐起來,抱著她枕頭裡的大米朝著灶堂走。
我爺說:“你去哪?”
她扭回了頭:“鍋還坐在火上哪。飯燒煳了咋吃呀?”
李三仁就追著問:“秀芹呀,你拿丁莊村的公章沒?”
趙秀芹便沒好氣地說:“你當那是金子啊。”
李三仁怔了怔,想一會,就蹲到了趙德全的身邊上,很親很輕地問著說:“德全兄弟,咱們都是過了五十歲的人,你要是拿了我放在枕頭下的公章你就還給我。”
趙德全就很認真地朝他搖了一下頭。
他又接著問:“真的沒有拿?”
趙德全又點了一下頭。
李三仁便極是失望地站起來,像趙德全額上的慌汗染了他,他的額門上也有了一層急出來的汗,求奶告爺樣望著莊人們,大著聲音說:“丟的錢我就不要了,你們誰把村委會的公章還給我。那公章幾十年都沒離開過我身子,在家裡我都鎖在箱子裡,出門我都揣在懷裡邊,可昨兒那章和錢都壓在我的枕頭下,今兒一早起床那章和錢卻都不見了。”
李三仁大聲地喚:“那錢我就不要了,可你們得把那公章還給我。”
事情也就過去了。
悄沒聲地過去了。
過了三五天,三五幾天的,人們都在學校平靜著,平平靜靜著。玲玲朝學校的廁所去。男廁所在樓東,女廁所在了樓的西。玲玲朝西去,穿了她的紅綢襖,像一團火在朝西蕩過去。日頭正是平著南時候,暖得很,人們都在樓下曬暖兒。橫著一片曬暖兒。熬日子,熬壽命,熬著熱病和自己的命。這時候,趙德全就看見玲玲穿著紅襖朝西蕩過去,他朝那些曬著暖兒打著瞌睡的人們看了看,自己也朝著西邊過去了。
他在廁所門前不遠的地方等玲玲。
玲玲從廁所出來了。
他們彼此看了看。玲玲很不屑地看看趙德全,要走時,趙德全卻上前迎了她,輕聲輕聲地試著說:“玲玲呀,你能不能把你這綢襖賣給我?”
玲玲更不屑地望著他。
他就在臉上掛了笑,瘦乾乾的笑,淡薄薄的笑,有些僵硬的笑。“不怕你笑話,”笑著說:“我知道我活不過今年冬天了。”不笑了,說:“不怕你笑話,我和你嬸結婚時答應過給她做一件紅綢襖,可現在,我兒子都要結婚了,我也快死了,她還記住我欠她一個紅綢襖。”他說到:“我都快死了,我死前想還給她一件紅綢襖。”
玲玲站一會,啥話也沒說,就從趙德全面前走掉了。
他就追著說:“我給你五十塊錢行不行?”
玲玲就從他身邊走掉了。
“八十塊錢行不行?”
她就從他面前過去了。
“一百行不行?”
玲玲走了很遠回過了頭:
“你不會到溈縣縣城去買呀。”
事情平平靜靜過去了。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就是丟點糧食丟了點錢,丟個公章丟了一件襖,該找的賊也都找到了。趙德全是想在死前還給他媳婦一件紅綢襖,娶人家時候應了下來的,可現在,自己兒子都要成家與立業,那承諾還沒有兌現的影。人得熱病快死了,還欠人家一件綢嫁襖。一念間,就走上賊道了。趙秀芹,說讓她憑空侍候別人她就吃了虧,她是理當偷那一些糧食的。這也就有了新規矩,讓趙德全把襖還給楊玲玲,讓趙秀芹和她一塊燒飯的另外倆女人,還是燒著她們的飯,但別人每月都要從家往這兌米、兌面,兌雜糧,她們就不用兌糧了,白燒白吃就行了。然後對所有的病人們,規定誰再有了腳快手長的事,你就回你的家裡去,就病死在你家的床上去。
都是能活今天不知明天的人,沒有啥兒再可計較的。可是李三仁,沒有找到村委會的章,他卻總是心不甘。一邊說:“不找了,不找了,反正丁莊已經沒有了村委會。”又一邊,卻總是在這個人的床頭翻一翻,到那個人的衣服包裡看一看,還把二樓屋裡的老鼠窩全都找了一個遍,狠不得把老鼠窩裡的鼠屎一粒一粒剝開來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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