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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望望那枕頭裡的米,又望望面前立的趙秀芹,我爺說:
“秀芹,是你拿了灶房的米?”
她卻說:“沒有呀,怎麼了?”
爺就說:“聽說你以前愛偷莊稼和青菜,可現在人都快死了,你還偷快死的人兌的米和麵。”說著話,我爺瞟了一眼扔在地上枕頭裡的米。趙秀芹也就看到了那一枕頭白嘩嘩的米,先是怔一下,後就突然撲過去,把那枕頭裡的大米抱在懷裡邊,像生怕她的孩娃被人搶走樣,蹲坐在我爺前,用雙腳輪番地蹬著地上的沙和土,乾嚎嚎地哭著說:
“你們搜我了——你們搜我了——你們這狼心狗肺的人,不吭聲就去搜我了。”
她哭著喚著說:
“你們這些有病的人,有了熱病艾滋病還這樣沒良心,還不吭聲就去我的床上搜。”說:“我憑啥侍候你們這些人?侍候你們還不如回家侍候我家男人王寶山,侍候我家的大人和孩娃。我每天一早起床給你們燒飯吃,你們吃飽後撂下飯碗就走了,我憑啥還得洗鍋洗盆子?還得去井上給你們這麼多人提水燒飯、燒水喝。而且你們還不愛惜我提的水,洗一個碗就用大半盆兒水。”喚:“你們有病我也有病呀,你們快死了我也活不過今年啦。都是快死的人,我憑啥就每天侍候你們呢?侍候你們我每月拿這麼一點糧食可咋啦?我要沒病出門給別人去做飯,他們除了給我這麼多糧食還要給我幾百塊錢哩。可是在這兒,我問你們要錢了嗎?我問你們要過一分錢了嗎?”她就喚著說:“你們都說我做的飯好吃,炒的菜可口,你們說我憑啥就給你們做那麼可口的飯菜呢?憑啥就侍候你們呢?我不就是圖這一袋兒糧食嗎?”說著和喚著,喚著和說著,說是哭卻沒有一滴淚,不是哭,那聲調裡卻滿是委屈的腔。說完了,她還拿手擦了一把沒有淚的眼和臉,像眼淚哭幹了一樣望著丁莊的人。
我爺說:“你家欠這糧食呀?”
趙雪芹瞪著爺的臉:“我家不光欠糧食,連一把柴禾一棵草也欠。”
我爺吼:“欠了我給你。”
她就說:“我要你的幹啥呀,該我掙的我不要,我要你的幹啥呀。”
反倒是我爺沒話了。沒話可說了。在場的丁莊人,也都啞言了。景況像是丁莊人都對不起了趙雪芹,不是趙雪芹對不住了丁莊人。就在這時候,我叔和幾個男人把趙德全從樓上帶了下來了。
趙德全沒有趙秀芹那樣的膽和勢。是男人還沒有女人那樣的膽和勢。他的臉上貼著蒼白的黃,從樓上走下來,就像要去刑場樣,額門上掛了許多汗。大冷天,掛了許多的汗。小步子,慢步地走,朝前走像朝後退著樣。下了樓,他抬頭看了一下院中央的莊人們,對身後的我叔說了啥,我叔也和他說了一句啥,再回過頭來時,那臉色就一陣白、一陣黃地變著了。說起來,他真的已經病重了,到了壽限的末後了,人瘦得和乾焦的柴禾樣,往年可身適體的棉襖衣褲現在都大得成了桶,在他身上晃來打去撞著響。骨成柴禾皮成了葉,連走路都是輕輕飄飄著。像飄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鬼。他就那麼到丁莊人的面前了。到人前把頭深深勾下去,就像學生偷抄人家的卷子被當場抓了樣。大冷的天,他的額門上掛了細細的汗。臉是一陣黃又一陣白的變。這時候,所有的目光都從趙雪芹身上移到了趙德全的身上去,誰也不敢相信會是他偷了玲玲的襖。
玲玲也不敢相信會是他偷了自己的襖,她看看趙德全,又看看我二叔。
二叔就把那綢襖遞給玲玲了。二叔說:“在他被窩的腳頭找到的。”
就從趙德全面前把那襖還給玲玲了。
趙德全便慢慢蹲下去,把頭勾在地面上,像從他面前遞去的不是一件襖,而是揭去了他臉上的一層皮。於是著,他的臉黃了。蠟黃了。死魚樣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自己的腳尖兒,人縮著,像縮在那兒的一條被打怕了的狗。
我爺說:“德全,那襖真是你拿的?”
趙德全就枯枯縮著不說話。
我爺說:“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趙德全依然枯枯地縮著不說話。
我爺說:“要不是你拿的你得說話呀。”
趙德全抬頭瞟了爺的臉,依然枯死在地上不說話,默得像一眼枯井樣。
我叔說:“趙德全,是我把襖從你被窩搜了出來的,你說我冤你不冤你?”趙德全把頭低得更低些,依依然然地不說話。我爺便冷了一眼叔:“老二呀,你嘴上咋擱著那麼多的話。”我叔也就默著了,默得像一眼枯井樣,黑洞洞的深。日頭已經脫了地平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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