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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用我說麼?”衛媼沒好氣地回答。
“你不說我說。是——”緹縈到底沒有好意思說,嬌羞地笑了。
這可叫衛媼得理不讓人了:“你怎的不說?”她故意嚇緹縈:“看還想我替你瞞著。”
就這一句話,正好讓緹縈得到一個撒嬌的機會,她一頭紮在衛媼懷裡,只是“我不要,我不要”地不依不饒,卻不知她不要的是什麼?
只此片刻,就是衛媼最大的安慰了。無兒無女的她,在淳于意家二十年,不僅緹縈,連她的四個姊姊都是衛媼一手料理大了的,如今一個個都嫁了,只剩下一個緹縈,承受了她的差不多全部的感情,而唯一的報酬,就是緹縈這樣跟她親熱。
於是罵著、笑著,說了她的宵來所見。朱文只是提防著淳于意,不道另有個一到後半夜就無法再睡的衛媼,在冷眼旁觀。當然,她也喜歡朱文的,當時決不會做任何煞風景的事。
聽完了她的話,緹縈的膽子又大了些,她有了倚恃,而且是個十分有力的倚恃。但卻不便說什麼,只把朱文送她的那件繡襦取出來給衛媼看。
這也是她自己第一次能夠細細欣賞這件繡襦的質料、顏色、花樣。一老一少,有了一個談不完的話題,都沉溺在女人特有的、對衣飾的興趣中。一聲咳嗽,嚇壞了緹縈,胡亂將繡襦塞在衛媼的裙幅下面,轉過臉去,對鏡敷粉。衛媼卻是鎮靜得很,一面替她挽髻,一面輕輕在她耳邊說道:“別慌張,一切有我。”
淳于意是等著緹縈有話要問,久不見人,等得不耐煩了,自己走過來看。女兒在梳妝,不便進去,站在廂房門口不滿地說:“我到臨淄去了一個月,家裡似乎反常了!”
緹縈心裡不安,趕緊連聲答應:“我快好了,我快好了!”
“別動!”衛媼卻不拿他的話當回事:“時候還早,忙什麼?”
“時候可是不早了。”淳于意在外面介面。
“難得次把晚了些,也不拉緊。”一個針鋒相對地頂了過去。
淳于意語塞,而且有些生氣,“衛媼,”他皺著眉說:“你心裡可是有什麼不痛快?”
“對了,是有些。”
“為了什麼?”
“為了阿文。”
緹縈聽到這裡,大吃一聲,越發懸起了心靜聽,聽得父親詫異地問:“阿文?這我倒不明白。”
“你自然不明白,你又不要劈柴,你又不要汲水,還有許多跑腿的雜差,一概都不敢勞動你過問。你自然不明白了。”
原來為此!淳于意倒為她深感不安。這麼大年紀,怎能做這些費氣力的粗事?看來應該買個僮僕才好。
他還在轉著念頭,衛媼卻又開了口,“昨夜我跟阿縈幾乎談了一夜。”她說,“別的倒都還好辦,只是你從此出門行醫,少個得力幫手,叫阿縈好不放心。”
無影無蹤的謊言,虧她說得活龍活現,緹縈先在心裡好笑,真個匪夷所思,轉念想一想,可真算服了衛媼了——就那麼幾句話,輕輕易易地掩飾了她的晏起,而且把她說得越發孝心可嘉,這使得緹縈的臉,再度發熱。
從銅鏡裡看去,父親的影子消失了。沒有任何表示,即表示衛媼的話發生了力量。緹縈在想,父親會有許多事可思考。
“好了。”衛媼不動聲色地說:“你沒事了!”
緹縈把頭扭了過來,看著衛媼笑著,“你成了個老精怪!”她頑皮地拿手指點點:“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原是你父親不對。阿文怎麼樣不好,也不能把他趕出門去。”衛媼加重了語氣說:“我是有些不痛快,故意說那麼幾句話,叫他心裡難過難過。”
“可是,爹爹……”緹縈勉強想出句話為她父親辯護,“也有爹爹的難處。”
“我看你倒為難了。最好一顆心分成兩半,一半給你父親,還有一半給阿文。”
這話說得玄妙!緹縈很有興味地想著,她想的是,自己是不是如衛媼所說,心目中一共只有兩個人:一個爹爹,一個阿文?
“不!”她直覺地說:“我心裡還有你。”枯皺的老臉有舒展之色,“總算難得還有我!”衛媼先是“若有憾焉”的語氣,然後聲音真個兒淒涼了“我!我算你的什麼?一個是你的爹爹,一個是你將來——”
“‘將來’什麼?”緹縈把眼鼓得大大地問。衛媼細細看了看她的臉色,是真的不解,便不好說破,嘆口氣說:“唉,我也有過你這樣的日子,一晃五十年了!”
這又是什麼感慨?緹縈越來越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