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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好地點點頭,放我們進去。
院子裡坐滿了人,屋子裡人更多。一個蒼老的牧師,用含糊的口齒講經。一縷陽光斜射在高高的講臺上。陽光中,他那兩隻乾枯的手,像經過特殊處理的標本。聽眾有老人,有兒童,佔半數以上的是年輕的女人們。她們都坐在小板凳上,膝蓋上平放著展開的《聖經》,手裡拿著筆,在書上做著記號。一個和母親熟識的女長老,找來兩個小凳子,安排我們娘倆靠牆根坐下。我們頭上是一株老槐樹龐大的冠,槐花盛開,團團簇簇,猶如瑞雪。悶香撲鼻,令人窒息。粗糙的槐樹幹上,掛著一個破舊的喇叭,擴大著講經牧師的聲音。喇叭噝啦噝啦地響,不知是老牧師的喘息還是喇叭的喘息。我們靜坐聽講。
老牧師嘶啞地說著,我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我猜到了他的嘴角上一定掛著兩朵白色的泡沫。
“人們吶,你們要與人為善,哪怕他是你的仇敵。就像主教導的那樣,‘若遇見你仇敵的牛或驢迷了路,總要牽回來交給他。若看見恨你的人的驢壓臥在重馱之下,不可走開,務要和驢主一同抬開重馱。’
“人們吶,你們勿貪口腹之慾,就像主教導的那樣,不要吃‘雕、狗頭雕、紅頭雕、鷂鷹、小鷹與其類;烏鴉與其類;鴕鳥、夜鷹、魚鷹、鷹與其類;鸕鷀、貓頭鷹、角鴟、鵜鶘、禿雕、鸛、鷺鷥與其類;戴勝鳥與蝙蝠。’那些破戒條的,已經受到了懲罰。
“人們吶,你們要忍耐,就像主教導的那樣,‘有人打你左臉,就把右臉也伸過去。’無論碰到什麼樣的不平事,也不要口出怨言,如果你遭了罪,就是你命中該遭此罪。即便飢餓你的胃,疾病你的身,也不要出怨言。今生受苦,來世得福。你得咬著牙活下去。主耶穌不喜歡自殺的人,他們的靈魂將不得救贖。
“人們吶,不可貪圖錢財,錢財是老虎,養虎者必被虎傷。
“人們吶,不可貪戀女色。女人是刮骨的鋼刀,貪色者就是用鋼刀刮自己的骨。
“人們吶,你們要戰戰兢兢,不要忘記那洪水,那天火。要永遠地想著耶和華尊榮的名字。以馬內利,阿門!”
阿門!聽經的人齊聲呼號,許多女人的眼睛潮溼著。
講經臺側,響起了喑啞的風琴聲。唱詩班領唱,聽經的人跟唱聖歌。會唱的大聲唱,不會唱的跟著哼哼:
“審判大日要來,那日就要來,不知何時那日就要來。到那時聖徒、罪人必要分列左右隊。此日要來,你有否預備?有否預備審判大日來?有否預備,審判日必來。阿門!”
講經結束了。教徒們收拾起《聖經》,有的站起來打哈欠伸懶腰,有的坐在那兒喃喃低語。一個留著大分頭、滿臉粉刺的小夥子,嘴裡叼著菸捲,一隻腳踩著小凳子,彎著腰,用一張十元面值的人民幣,擦拭著皮鞋上的塵土。一個形同乞丐的老頭,怔怔地盯著小夥子的手。一個年輕漂亮的少婦,把《聖經》裝進絲線編織的精緻書包,同時看了看箍在白藕般胳膊上的小金錶。她長髮披肩,口唇腥紅,手指上套著光芒四射的鑽戒。一個肩膀寬厚、面相憨樸的軍人,把一張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幣,折成長條,塞到綠色的捐獻箱裡。牆上用粉筆寫著四個大字:以馬內利。一個滿面愁苦的老太太,坐在牆根的半塊磚頭上,解開藍布包袱,拿出一摞草紙樣的煎餅,嚓嚓啦啦地咀嚼。從茂腔劇團的練功房裡,傳來女演員吊嗓子的聲音:咦——呀——六月裡三伏好熱的天——二姑娘騎驢奔陽關——咦呀呀——。一個光屁股的小男孩用尿滋著一個螞蟻窩,湯澆蟻穴,螞蟻們大難臨頭。一箇中年婦女訓斥小男孩,揚言要割掉他的小雞巴,小男孩麻木不仁地仰臉望著她。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佝僂著腰,拖著兩條僵硬的腿,對著一個正在給孩子餵奶的女人走過去。那女人額頭上貼著一帖骯髒的膏藥,頭髮上沾著一些發亮的血嘎痂。一個腿上生瘡的老頭,裸露著雙腿坐在一條破麻袋上,成群的綠頭蒼蠅眷戀著他的流膿淌血的雙腿。一隻啄木鳥蹲在他凸出的膝蓋上,快速地啄著他的瘡口,並從裡邊叼出一些白色的細蟲。他眯縫著眼,望著太陽,嘴唇索索地抖動,彷彿在唸著神秘的咒語。教堂後邊的大街上,傳來高音喇叭的巨大轟鳴:要想富,少生孩子多栽樹。一對夫妻一個孩。生了二胎要結紮,提倡女扎。誰敢不結紮,罰款五千八。計劃生育宣傳車耀武揚威地開過去了。酒廠的秧歌隊來了。鑼鼓喧天。八十個穿黃衣扎黃頭巾小夥子,八十個穿紅綢衫的大姑娘,一齊扭動,騰起滾滾塵土,越過教堂的房脊。這支秧歌隊幾年內走遍了大欄市的每個角落。他們身上的衣服都用酒液浸泡得溼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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