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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四十二歲了。我好像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變成了一箇中年人。年輕人們的親暱舉動,羞紅了他這個旁觀者的臉,他把頭扭過去了。不饒人的年齡給他的灰黯心情又塗抹上了一層悲涼的色彩。他的思緒像飛奔的車輪一樣旋轉:在這個人世上,我已經活了四十二年了,可這四十二年裡,我都幹了些什麼呢?逝去的歲月,就像一條被濃霧遮住的通往草原深處的小路,只能模糊地看回去三、五米,再往裡就是那瀰漫的霧氣了。大半輩子過去了,而且,過得非常糟糕,非常齷齪,連自己都感到可憐、噁心。後半輩子,從被釋放那天起,就算開始了,等待我的,究竟是什麼呢?
迎著他的目光的,是候車大廳牆壁上那幅釉彩陶瓷鑲貼畫,畫上,一個肌肉發達、腰際飾著幾片綠葉的男子挽著一個裸露上身、頭髮像馬尾一樣飄起的女子,在有限的陶瓷空間裡向著想象中的無限的空間飛翔,這一對半人半仙的青年男女仰起的臉上那渴求和嚮往的神態使他感到心中產生了一種偉大的空曠,這種悲愴的空曠感,是他躺在黃河入海處的黃土地上,仰望著純藍色的無邊天空時多次體驗過的。羊群在茫茫草原上吃草,牧羊人上官金童躺在地上,仰望天空,遠處,那一排紅色小旗,是勞改幹部為服刑人員劃出的警戒線,幾個背槍騎馬的幹警,在紅旗外邊的攔海大堤上馳騁著。退役軍犬和本地土狗交配生出來的雜種狗,跟在巡邏警察的馬後,慵慵懶懶地跑著,並不時對著堤外的灰白色的浪花,發出幾聲毫無意義的吼叫。
他服刑第十四年的春天裡,結識了牧馬人趙甲丁。這是個因為毒殺妻子未遂被判刑的人,戴一副銀絲邊眼鏡,文質彬彬,被捕前是政法學院的講師。他毫不隱瞞地對上官金童講述他設計毒殺妻子的細節,計劃的周密令人歎為觀止,但他老婆總是陰差陽錯地避開。上官金童也向他講述了自己的案情。趙甲丁聽完上官金童的講述,感慨地說:“老兄,太美好了,這簡直是一首詩,可惜的是,法律排斥一切的詩意。不過,如果我當時——算了,全是廢話!你的刑判得太重了,當然,十五年熬過了十四年,也就沒有申訴的必要了。”
不久前,當勞改隊的領導宣佈他服刑期滿,可以回家時,他竟然有被拋棄的感覺。他的眼裡飽含著淚水,懇求道:“政府,能不能讓我永遠待在這裡呢?”負責與他談話的勞教幹部用驚訝地目光看著他,為難地搖了搖頭說:“為什麼?為什麼呢?”他說:“出去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我是個無用的人……”勞教幹部遞給他一支菸,併為他點著火兒。勞教幹部拍拍他的肩頭說:“夥計,出去吧,外邊的世界,比這裡精彩。”他不會吸菸,硬抽了一口,喉嚨被嗆了,眼裡冒出了淚水。
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身穿藍色的制服,戴著大簷帽,左手提著一個鐵簸箕,右手拖著一把笤帚,浮皮潦草地掃著地上的菸頭和果皮,急匆匆地走過來。她臉上掛著厭煩的表情,不時地用腳踢著、或是用笤帚戳著躺在地上的人。“起來!起來!”她大聲地喊叫著,用笤帚把地上的尿液灑到人們身上。她的催促和甩打下,人們爬起來,有的站起來。站起來的都伸展著僵硬的胳膊。那些坐在地上的人,受到了鐵簸箕的碰撞和笤帚的抽打,迅速地跳起來。他們剛一跳起來,她就把他們身下墊的破報紙,嚓嚓啦啦地掃到鐵簸箕裡。儘管上官金童在牆角緊縮著身體,照樣也免不了遭到她的訓斥。“閃開,你長眼沒有?”她說。他用在勞改農場十五年鍛煉出的機警,迅速地跳到一邊去,看到她不高興地指著他的帆布旅行包,斥道:“誰的?挪開!”他順從地把那個裝著全部家當的旅行包提起來,等到她用笤帚象徵性把那個角落掃了幾下之後,重新把包放到原處,再次坐下來。
在他前邊的角落裡,便是一大堆垃圾,女工作人員把掃起的垃圾倒在大堆上,便轉身走了。一群伏在垃圾上休息的蒼蠅被她轟起來,嗡嗡地飛行一陣後,重新落下去。這時他看到,在通往停車場的那面牆上,開著十幾個小門,小門上方掛著車次牌和到達地。門外,是用粗大鐵管焊成的柵欄,有一些人,已經站在柵欄裡,等候著剪票。他終於在候車大廳的邊角上,找到了通往大欄鎮和蛟龍河農場去的831次公共汽車的檢票口。那裡已經站著十幾個人,有的抽菸,有的說話,有的坐在行李上發呆。他摸出車票看看,票上標著檢票時間是7點30分,但大廳正面牆壁上的電子鐘已指著8點10分。他一陣緊張,甚至懷疑要乘坐的那輛車已經開走。他提著破舊的帆布旅行包,排在一個提著黑色皮革包、神色冷漠的男人後邊。他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排隊的人,感到這些面孔都似曾相識,但卻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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