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3/4 頁)
時好像是說出來了。其實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可憐的小男人的一雙小腳慢慢地移出視線。一種奇怪的感覺驟然流遍我的全身。我好像脫下了一層悶熱的令人窒息的衣服,生理上的舒適感令我如釋重負,渾身輕鬆,或者更確切點說,我好像從煙霧瀰漫中掙扎出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九死一生。”範內爾後來說,用了一個準確的比喻,“那裡的人早晚都會溺水而死,而且連屍體都無從尋覓。”
五點早過了。那天,我很晚才離開,要收拾個人財物(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與一兩個友好相處的編輯道別,領最後一次工資——三十六點五美元,最後,帶著一股突然湧上心頭的莫名其妙的傷感去向範內爾告別。
這個孤獨、沮喪的酒鬼走進我的辦公室時,腳步有些搖晃。我正往公文包裡塞我寫的那些還算有點意思的簡介、書評,其中有我最喜歡的為岡德寫的那篇簡介,以及為《孔提基》冥思苦想寫出來的那篇短評。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將來某個時候,它們會被輯成一組精彩的書評文集。
“他們連屍體都無從尋覓,”範內爾又說了一遍,“來,喝一點。”然後遞給我一瓶還剩下一半的老奧維荷特牌黑麥威士忌。他的呼吸裡有一股很濃郁的酒香,準確點說,他滿身是一股裸黑麥粗麵包的味兒。我謝絕了,不是想要戒酒,而是因為我那時只喝得起廉價的美國啤酒。
“不過,不管怎麼說你不該呆在這裡。”他說,揚脖喝下一大口威士忌,“這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我已經意識到了。”我同意他的說法。
“五年後,你就會變成公司的奴僕。十年後,你會成為一個老頑固。這就是麥克格雷要塑造的你的形象。”
“是的。很高興我要離開了。”我說,“雖然我的錢會鬧饑荒。但儘管如此,用你的話來說,這裡也不是一個發財之地。”
範內爾輕輕地打了一個嗝。他的臉是典型的愛爾蘭式,上唇長,顯得有些滑稽。他看上去十分傷感,一種無奈的,精疲力竭的,聽天由命的傷感。想起他孤獨的淺酌低飲,在葉芝、霍普金斯陪伴下度過的寂寞時光,每日往來於奧鍾公園和麥克格雷的地鐵之行,我感到心裡一陣刺痛。我突然意識到,我不會再見到他了。
“你該去寫點什麼,”他說,“你應該成為一名作家。我也曾有過這樣的美好目標。我希望並祝願你能成功,到時送我一本你出的第一本書。你打算到什麼地方去開始寫作?”
“我不知道。”我說,“我只知道我不能再住在那垃圾堆裡,再也不能了。我必須擺脫那兒。”
“啊,我多想寫點什麼,”他若有所思地說,“我的意思是,詩歌,隨筆,一本不錯的小說。不是偉大的小說。你別聽錯了。我知道我沒那種天賦,也沒那種野心。我只是想寫一本不錯的小說,一本真正優雅的,像《聖路易斯大橋》或《大主教之死》那樣的小說,不矯揉造作而且近乎完美。”他停了一下,又說:“噢,但是,我走到歧路上去了。我想可能是因為長期的編輯工作,尤其是那些技術性的活毀了我。我得跟著別人的思路轉,這對創作來說有害無益。”他又停下來,審視了一下酒瓶中琥珀色的酒。“也許應該說是這玩意害了我。”他傷感地說道,“這酒,這盛滿夢想的酒。不管怎麼說,我沒能成為一個作家,一個小說家或一個詩人。至於隨筆,我這輩子也只寫過一篇。知道寫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是什麼?”
“是寫給《週末晚報》的散文,我和妻子在魁北克度假時收集的一些軼聞趣事,不值一提,但我得到了兩百美元的稿費。那時我覺得自己是全美國最快樂的作家。噢,不過……”一陣突如其來的傷感向他襲來,他的聲音慢慢變弱,“我誤入歧途了。”他咕噥著。
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顯得有些悲痛。我只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我希望我們以後能保持聯絡。”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希望這樣,”範內爾說,“我希望我們能更好地瞭解對方。”他盯著手裡的酒瓶,陷入沉思。我突然有些不安。“我真的希望我們能互相瞭解得更多一些。”終於,他又開始慢慢說起來,“我曾想請你到我在皇后大街的家中吃頓便飯,但卻一拖再拖。知道嗎,你使我想起了我的兒子。”
“我不知道你有兒子。”我有些吃驚地說。我曾聽範內爾偶然提及他“沒有天倫之樂”,於是就以為他沒有孩子。但我的好奇心到此為止,沒想到要去求證。在麥克格雷缺少人情味的冷漠氣氛中,如果你對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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