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部分(第2/4 頁)
人了。我擔心這兩個孩子晚上會害怕。
晚飯萬蕙做得很好。她熬了一鍋很稠的糊糊,裡面放了豆子和甘薯葉;我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她還在裡面放了幾條小魚。這是我和四哥在海邊溜達時撿到的。這鍋又稠又腥、透著鮮味的糊糊讓我們五個人飽餐一頓。還有噴香的窩窩,那是她前幾天蒸好的。糊糊同時又佐以鹹菜,我們吃得滿頭大汗。斑虎和我們吃的完全一樣,也一樣香甜。飯後它用舌頭抿著嘴角,快樂地看著大家,還特別關照了一下鼓額和肖明子——它走到兩人身邊,用鼻子嗅了嗅他們的臉,又用身體偎了偎他們。鼓額膽怯地往後退了幾步,四哥就說一聲:“不要緊,它要和你好。”肖明子倒一點兒也不怕,嘻嘻笑著,伸手去撫摸斑虎。斑虎也許嫌這種過分的親暱來得太早了些,發出了嗚的一聲。肖明子飛快地收回手去。
我馬上發現肖明子機敏過人。不錯,這兩個孩子差不多已經讓我喜歡了。
2
春天的太陽曬著葡萄園,讓斑虎的毛色更加鮮亮。四哥的臉上滲出一層黑油,鼓額和肖明子活蹦亂跳。他們的身體都出奇的柔軟,好像特別適合在這春天的沙土上滾動。他們毫無羞澀地在一起勞動,廝打玩耍。我看著他們,心裡無比愉快。
我在這個春天裡想起了童年的一棵樹。
它長在我們的小茅屋旁邊。那是一棵巨大的、一到春天就開出密密花朵、招引了無數蜂蝶的李子樹。蜂蝶在我頭頂旋轉,發出嗡嗡的聲音。銀亮的李子花在月色下閃光。安靜的夜晚沒有一絲風,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打擾我。我就攀在李子樹粗粗的枝幹上,像一隻大鳥那樣伏臥著。我沉浸在奇怪的幻想裡,那時候我剛剛十七歲。我想象我會走很遠很遠的路,我將做一個傳奇人物。所有的樹木、狗、人,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傷害我。有一種神靈在暗暗護佑著我,她在向所有的人無聲地宣佈:這可不是一個平凡的人物,這是一個能夠改變土地和天空的人……我狂妄地伸展著身子,細小的枝椏被我壓折了,我絲毫都不憐惜……那些夜晚我神氣十足地在李子樹上舉目遠望。朦朧的月色下,我能看得很遠。我汲取了那一片園林深長的香氣和真正的營養。
當然了,我那時所有傲慢的打算後來差不多無一例外地落空,只有一點變成了現實,那就是後來真的走到了遠方。我獨自踏上了崎嶇的山路,兩隻腳差不多都給磨穿了。手上、胳膊上,到處都是野荊子劃成的口子。有一次我從山上滾落下來,差一點兒失去了生命……
我這會兒久久地想著與我的童年連在一起的那棵樹。在這個春天裡,我好像第一次意識到童年一去不再復返。與童年有關的一切,能夠決定我的童年的那些人和事,讓我深深地懷念;那些妨害了我,加害於我的人,已經無從痛恨,我甚至不願意回憶他們。我剛剛進入中年,就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一樣寬容了,這真是奇怪啊……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我的田園》(36)
溫暖的陽光下,略微有些燙人的沙子上,鼓額和肖明子在嬉鬧……
我被太陽曬得蛻了一層皮,第二層皮也很快就要蛻掉。我的頭髮里布滿了沙子。我覺得全身都被沙土沾滿了。我沒有地方洗澡,也不想洗澡。我只等天氣轉暖的時候到海里和河裡去浸泡。艱苦的勞動把我完全換了一副模樣。我覺得我的纖細的情感和我的細嫩的面板一塊兒蛻掉了。
四哥還關照我要有一間辦公室。我要“辦公”,可土屋裡連一張桌子也沒有。柺子四哥不忍心這樣,就動手用土為我築了一張寫字檯。他是完全根據記憶,照著那個老廠長的寫字檯的模樣築出來的。當這座泥巴寫字檯幹了以後,他就找了一些水泥袋紙把它糊了一遍。看上去這張寫字檯蠻好,沉重而碩大。有了它,我就真的自覺不自覺地坐著辦起“公”來。
深夜,睡不著的時候,我就坐在這張寫字檯前,捻亮一盞罩子燈。不過,我一個字也沒寫。我腦子裡過去曾裝滿了一些字和詞,它們在短短的時間裡都被我弄得一片模糊。我腦子裡這會兒最清晰的只有綠色的葡萄樹。
春天就要消逝了,風沙漸漸減弱。葡萄樹下有野花開出來,紫的,紅的,粉的,甚至是藍色的花、黑色的花,一株株開放著。蝴蝶來了,蜜蜂來了,這兒的真正的春天倒是這樣遲緩地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留心地看著四周,叫著它們的名字:裂葉牽牛、石香薷、青杞、畫眉草……
葡萄園被修整一新。葡萄樹缺苗斷壠處,新栽上了小小的葡萄樹。
我們買來了肥料,買來了小推車。我們正一點兒一點兒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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