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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的流透過程,第,是一種絕高智慧,不是因為他說了我老人家的好話,而是因為這是一個劃時代的靈性上的貢獻,對任何人都應如此。即令柏楊先生果然因他說了我老人家的“好話”而投桃報李,也並不損害這個原則。柏楊先生除了自我吹噓的那些毛病,喜歡錦上添花外,就是遇到了好文章,或遇到了好議論,或遇到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鏡頭,也忍不住要寫封信去表表我的敬意。寫這些信的目的可不是鋪鋪路,以便開口借錢,而是一種共鳴。他如果比我偉大,他可以知道有人崇拜他、佩服他;我如果比他偉大,他可以知道有人欣賞他,喜歡他。這些都是鼓勵。
中國文化中似乎責備多而鼓勵少:你做了一百萬件造福人群的事,沒有一個人有動於衷;可是你只要跌了一跤,則“《春秋》責備賢者”,你越賢,他越責備得兇猛。還不如索性跟柏楊先生一樣,壞到了底,讓他無法下嘴。即以畫圖案畫動物而言,一輩子歌功頌德,也不見得輪到領文藝獎文學獎——如果是燧人氏的徒弟,鑽得奇緊,當然可俘它一個,而且還可同遊世界一番,不過,這種聖人門徒不多乎也。而只要你一字用差,就閒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矣。美國前任國會議員周以德先生在美國國會中,為我們中國說了幾百火車好話,甚至被他的政敵給他上尊號曰“中國選出的議員”,可是他得過中國同胞的讚揚乎?有幾個小民寫信給他乎?報上說,他如果不為中國說話,而為任何一個國家說話,恐怕感謝的函件滿坑滿谷矣。所以弄成這個樣子,原因很多,主要的原因應歸根於中國人的淡漠。感情淡漠絕不會產生愛心,而只會產生猜忌。而讚揚是需要愛心的,沒有愛心,想讚揚都讚揚不出來。好比說,柏楊先生如果遇到從前偷過我老人家的那位小偷先生,即令剛喝了聖人湯,我能請他下小館,給他介紹個女朋友乎哉?
記不得在啥地方看到一篇文章,一個調皮搗蛋的小女孩,一天不知道捱了多少罵,媽媽氣得要死,就宣佈她是一個壞女孩。於是那麼一天,該小孩子忽然變乖啦,安安靜靜吃飯啦,仔仔細細洗臉洗手啦,不哭不鬧,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公主。晚上,她睡到床上,輾轉反側,啜泣起來。媽媽大驚,問她為啥哭,她抽咽曰:“我今天是不是一個乖女孩呀?”媽媽曰:“當然是個乖女孩。”小女孩委屈曰:“可是你沒有說我是個乖女孩呀。”做媽媽的這時候才恍然大悟,抱著她泣不成聲。嗚呼,小女孩做錯了事,受不完的責備,可是做對啦,卻聽不到一句讚揚,無怪傷心欲絕也。
一般人所以對活著的人不肯讚揚,原因太多,除了妒火中燒,燒得有口難開,還有別的緣故。其中之一跟“地位”有關世界萬物的起源和質料。《管子》開始將兩說相合,以說明季,即令心裡偶爾有股衝動,可是一思一想,俺是個啥啥長,而該傢伙不過一個賣燒餅的,我要是對他表示佩服,成何體統乎?蓋君子不重則不威,俺必須努力重上一重,才能向別人威上一威,如果不知自愛,竟跟小孩子(或糟老頭)攪在一起,這臉就丟到紅毛國啦。在這種傳統文化之下,官才輩出,而人才凋零。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先生,現在當然成了國寶,人人對他有說不完的景慕。可是他閣下生前不過一個到處奔走,謀事借錢,受盡了白眼,最後終於困死在破屋裡的不走正路人物。他如果今天還活著,有誰肯睬他一眼乎哉?他閣下還是小焉者,大焉者像吾友孔先生——別瞧每年祭孔之日,百官亂擠,而孔孟學會,更是頭目如雲,可是他生前不過一個私立學堂的教習,如果今天還活著,又能有誰睬他一眼乎哉?說孔丘先生未免頂尖過度,那麼蒲松齡先生卻比曹雪芹先生還要小一號,他既未考取留美,也未考取大專,不過一個鄉下窮苦的土豹子,深更半夜想一想,又能有誰睬他一眼乎哉?
反正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似乎有那麼一條,就是吝於讚揚——尤其吝於對活人讚揚。要讚揚的話,也得等該傢伙翹了辮子再說。一九三六年夏天,柏楊先生曾看過一場話劇,該劇是誰編的,已忘之矣:有位畫家老爺,畫得千好萬好,可是卻硬是成不了名,畫也硬是賣不出去。後來他的經紀人給他出一個餿主意,教他裝死,蓋死啦之後,就一定有知音分子大讚揚而特讚揚也。畫家老爺最初不肯,可是肚子餓得難受,只好出此下策。於是乎,他的屍首躺到靈堂中央,妻子伏到他身上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按住他不准他爬起來,蓋一些愛才如命的傢伙,正在那裡用高價買他的畫哩。
這個話劇結局,很出人意料,等到愛才如命之輩撤退之後,妻子笑得像剛吃了個屁,趕忙把白布拉開報告好訊息術界有兩種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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