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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都羨慕得什麼似的,說她命好,才嫁了個又肯做事,又“緣投”,又體貼的年輕人。也因此,那些年來上山做工的“外省人”,都特別受到本省女孩的青睞。
就這樣,玉蘭和孃家依依話別了。李家剛搬走那些日子,玉蘭常常揹著楊騰掉眼淚。四歲大的豌豆花,生來一副多情易感的性格,每次看到玉蘭掉眼淚,她就用柔軟的小胳臂,緊緊的抱著玉蘭的脖子,陪著她掉眼淚。每次都弄得玉蘭情不自禁的擁住她,吻著她那嬌嫩的脖子說:“小心肝哪!”
是的,豌豆花一直是楊騰和玉蘭的小心肝,即使玉蘭又生了光宗光美,豌豆花的地位仍舊高於弟妹。因為,她始終是那麼潔白、柔軟,而帶著某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她和全村所有的孩子都不同。尤其,她有顆極溫暖、善良的心。不到五歲,她就懂得每天黎明即起,當父親下礦時,她必定陪著父親走到坑口,她的小手緊緊攥著楊騰的手,等到楊騰放鬆她,她就會用胳膊勾下父親的脖子來,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一句:“爸爸,你要好小心好小心喔!”
她一直記得玉蘭父親受傷被抬出來的景象,她有絕佳的、令人驚訝的記憶力。楊騰下坑前,總是回頭對她揮手微笑,她就那樣站在那兒,小小的身子,帶著種公主似的氣質,微笑著,初升的陽光,閃耀在她烏黑的頭髮上,閃耀在她黑亮的眸子裡,閃耀在她白潤的面頰上……把她閃耀得像顆璀璨的、發光的寶石。
一九五六年。
農曆七月二十日,是礦工們大拜拜的日子,他們在這一天不做工,從早上開始,每家就都準備了祭品、酒和五牲,所謂五牲,大致是五種東西,雞、鴨、魚、豬肉、蛋或豆腐乾或水果。在很久以前,五牲應該是指五種牲口,可是,礦工們並不富裕,他們工資很高,卻大都好酒好賭,因而積蓄不多。於是,五牲就變化為只要五種東西就行了,連水果、米粽、紅龜(一種染成紅色的麵餅)都可以。大家準備了祭品,就在坑口,用運煤的臺車鋪上木板,連線成一大排,把祭品供奉在上面。於是,工人從午後開始,就陸續去點了香,虔誠拜拜。
他們拜的不是神,而是“好兄弟”。這“好兄弟”,指的是那些罹難的前輩們,他們是忌諱講“鬼”和“死亡”的。他們祈求“好兄弟”保佑他們,讓他們每天能平安下礦,再平安出來。
瑞祥煤礦規模不算大,但也不小,總共有兩百多個礦工。
全礦分為三層,第一層是大坑道,透過大坑道,有段斜坡,就進入第二層,第二層後有一段平直的地下隧道,然後再斜伸進第三層。從第二層起,大坑道就分為好多支線,稱為小坑道。小坑道又被挖掘成無數更小的採礦穴,小到工人們不能直立,只能半躺半側,用十字鎬向上斜挖礦壁。坑道內雖有通風路,仍然酷熱如焚,所有礦工,工作時都打赤膊,頭上戴著安全帽,帽上有強光燈,電瓶用腰帶綁在腰上。瑞祥煤礦的工人們是分組的,一組十人、八人,或十二人……不等。
他們必須進入小坑道,再進入小礦穴。一組人中,有的用十字鎬掘礦層,落下的礦巖,再由另幾個人用圓鍬鏟入竹簍,然後把裝滿的竹簍拖到小坑道上的臺車內,這樣一車一車運出礦坑外,每組工人,以臺車為單位計算工資,每個人的工資都不一樣。楊騰這組工人,是成績最好的,他們平均一個人一天可以挖一臺車或更多,這是以血汗拚出來的成績。
那年農曆八月一日。
拜過“好兄弟”後僅僅只有十天。
楊騰和往日一樣,帶著玉蘭給他準備的便當,清晨就領著他的十一個人,下了礦。下礦前,豌豆花也照例把父親送到坑口,照例親吻他,祝福他,照例站在那坑口,讓陽光把她閃耀得像顆小鑽石。楊騰進坑前,豌豆花發現父親的帽子戴歪了,她笑著對他招招手,楊騰走回來,豌豆花說:“蹲下來!爸爸!”
楊騰蹲下來,豌豆花細心的把那帽子弄正了,又細心的把父親帽上那根通往腰上的電線整理好。然後,用小胳臂緊緊緊緊的擁抱住楊騰的脖子,說:“早些回家哦!媽媽說今天要包粽子給你吃!”
他揉揉豌豆花的頭髮,那孩子的頭髮黑而柔軟,他凝視她,眼光中閃滿了驕傲與愛。他悄悄說:“豌豆花,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是什麼?”孩子喜悅的問,仰著充滿光采的臉。
“你是全世界最美麗最可愛的女孩!”楊騰在她耳邊說,笑著。
豌豆花多麼喜悅呀!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唇邊充滿了笑意,她嬌嬌的說了句:“不,還有妹妹!”她小心眼中永遠想著其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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