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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騰母親臨終時,還念念不忘要有個孫子。玉蘭生孩子的情況和曼亭就完全不同了,早上楊騰還照舊下礦,下午回家孩子已經躺在玉蘭懷抱裡吃奶了。阿婆說,從開始陣痛到生產,前後不過兩小時。這使楊騰又驚奇又納悶,他永遠不能瞭解女人生孩子的事,為什麼曼亭會為生產而送了命,玉蘭卻像母雞下蛋般容易。事實上,村裡的女人生孩子,都是非常容易的,許多家庭裡,年頭一個,年尾一個,家家都拖兒帶女一大群,就只有曼亭會為生產而去了。或者,正像許家老爺說的,她是被詛咒了。
楊騰的兒子滿月時,小村落裡也熱鬧了一番,楊騰雖然是“外省人”,在這小村落中人緣還非常好。兒子滿月,他擺酒宴請了每個村民,大家都喝得醉醺醺,夜裡一個個攙扶著大唱“丟丟銅”和“西北雨”,玉蘭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牽著豌豆花,笑吟吟的周旋在賓客之間,彷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這次請客,用掉了楊騰整整一個月的工資,不過,沒關係,他在第二個月就加倍賺了回來,他已經被升任為一個小組的工頭,手下有十一個最得力的工人,他們這組工人永遠可以挖掘別組兩倍的礦巖。
給兒子取名字,報戶口的時候,楊騰才發現豌豆花居然忘了報戶口,也沒有名字。這下子,這個當父親的人困擾極了,兒子取名叫極光宗,讓他光宗耀祖的意思。豌豆花順便補報,出生於十月二十一日,楊騰記住這日子,只因為那天也正是曼亭去世的日子。至於名字,總不能在戶籍上寫名字是“豌豆花”,楊騰挖空腦袋想曼亭臨終時說的“紙瑞”是什麼意思,就是想不明白。曼亭唸了那麼多書,她的境界原就不是楊騰能理解的。最後,還是玉蘭說:“豌豆花的媽媽那麼漂亮,豌豆花長得就像她媽,面板曬都曬不黑,白嫩嫩的小美人,不如就用她媽媽名字中的一個字,叫小亭或者小曼吧!”
這就是玉蘭可愛的地方,她從不對死去的曼亭吃醋,相反的,每到清明或七月節,她仍然照例帶著豌豆花,去曼亭墳上燒香祭拜。那墳場是礦區的所有地,若干年來,小村莊上的死者都葬在那兒。因公殉職的有碑有冢,普通家屬就只是黃土一堆。
這樣,豌豆花托弟弟的福,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楊小亭。不過,從沒有人叫她什麼“楊小亭”,那只是戶口簿上的三個字而已,大家依然叫她豌豆花。
豌豆花四歲的時候,又多了個妹妹,取名叫楊光美。女孩子反正都是用“美”呀“麗”呀,“秀”呀“娟”呀這種字。
於是,楊騰的家庭“大”起來了。他們把小木屋又多蓋了兩間屋子,豌豆花跟弟弟睡一間,新生的女娃跟著爸爸媽媽睡,堂屋裡也供上了祖宗牌位。楊騰一家五口,也像模象樣的生活下來了。
這三年間,礦中只發生過一件小事,有次,有根頂柱倒下來,剛好壓斷了玉蘭父親的腿。
玉蘭的父親已四十多歲,說真的是不該再挖礦了,多年的礦工生涯,讓他不見天日,面板出礦時是漆黑的,洗了澡就變得煞白煞白。這是大部分礦工的“樣子”。只有楊騰,他自幼面板就被太陽曬成紅褐,幾年礦工生涯,他雖然白了些,卻仍然不失健康的光澤,他一直是個健壯的年輕人。
玉蘭的父親因公受傷,影響到阿婆整個一家人。礦主出了醫藥費,治好了傷。但,那條腿跛了,再也不能下礦了。礦主又撥了一筆“慰問金”,事實上是“遣散費”。於是,阿婆全家決定下山,回到李家的家鄉烏日去,在那兒還有些祖產田地,由鄉下的兄弟們耕種著。當初,玉蘭的父親是因為礦工待遇高才來山上的。於是,玉蘭和父母姐妹一一告別,阿婆拉著楊騰的手不住叮嚀:“要好好待我們家玉蘭呀!不能欺侮玉蘭呀!當初是我做主才讓玉蘭嫁給你這個外省郎的!你要有良心呀!如果……如果將來礦裡做不下去,就帶玉蘭回烏日來吧!烏日是小地方,不過總有田給你種!”
臺灣的地名都怪怪的,就有地名叫“烏日”。楊騰只從玉蘭口中,知道那兒是在中部某處而已。對他而言,這地方遙遠得就像天邊一樣。阿婆離去,他也充滿依依不捨之情,這些年來,阿婆對他的意義,僅次於“母親”而已。於是,緊握著阿婆粗糙的手,他鄭重而誠懇的許諾:“你放心,阿婆,我會好好待她的!一定的!你放心!我從沒有虧待過玉蘭,是不是?”
這倒是真話。小村落裡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飯。尤其礦工們的脾氣,由於工作苦,又長居地層下,出礦後就都成了“老大”。拿老婆當出氣筒,拳打腳踢的大有人在。只有楊騰,對玉蘭總是和和氣氣的,別說打架,連吵架也沒吵過。村裡其它的女人,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