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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髮蓬亂,衣襟敞開,全身淋溼,眼光凝滯。
就這樣,他站在那裡,聽取了嚴素的報告。
她報告了他所想知道的關於白潔的一切。聽得出來,在她的聲音裡:
她為受難的白潔而痛苦,
她為勇敢的白潔而驕傲,
他緩緩走向一個沙發,坐了下來。
壁爐上有一隻用豆青瓷瓶制的檯燈,放射出柔和的光線,一下把他照亮。他很久很久沉默不語,然後,他那繃得很緊的顎骨漸漸鬆弛下來,他的沉著冷靜、堅毅剛強的老軍人的形態恢復正常,他問道:
“那個紗廠女工的病情危險嗎?”
“很危險,三期肺病,大口咯血,剛才又休克了。”
他霍然站起,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這樣長時間離開了他們,拋下了他們,讓他們受盡了熬煎……”上面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下面這句話是對嚴素說的,“……全力搶救,必須從死神手裡把她奪回來。從現在起,不能再讓一個同志在我們手上……宣告無望!”
嚴素還年輕,她稚弱但堅毅,她急急忙忙地說:
“首長,我們才剛開始,會好起來,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她憑著她女性的敏感,女性的同情,女性的勇敢,說出這含意很廣泛的話(當然裡面包含著對老首長的安慰),然後立正受命,轉身走去。
信念,這是從一個普通青年人身上產生出來的信念。
秦震目送這個年輕女醫生走去。門關上了,消失的是她的背影,留下來的卻是微微灼人的信念。
他決心拋開一切繁思雜慮。他需要超脫,他需要解放,他要把一切刺激憂慮全部推開,他需要進入一個忘我的境界。
他默默地尋視了一下他的住所。這一天匆遽之中,他竟然沒有注意這是個什麼所在,據說這是法國傳教士的宿舍。這個大樓裡有許多單元,秦震住的是朝長江這面的一個單元,其中有一間臥室和一個相當寬敞的客廳(剛才他就是穿著溼衣站在這裡聽取嚴素的談話的了),另外臨街一間分為兩個小間,裡面一間是浴室,外面一間只擺了一隻堅實的槲木桌和一把槲木椅。整所房子,所有的門窗、牆壁、沙發、座椅,都是白色的,就像森林裡落了一場大雪。為什麼都是潔白的?這使他想起白潔。他揮了一下手,打斷這思路,他索性關了燈,讓一切落在黑暗中。一種疲乏感侵襲了他,他打了個呵欠,覺得自己應該睡一下。他看看枕頭、床單,都洗得雪白到令人覺得清爽、整潔,但是一爬上床,床那樣鬆軟,他就像一個不會泅水的人落在水裡一樣,突然陷在一大堆柔軟的棉絮堆中間。後來才知道這叫“西蒙思”,鋼絲彈簧軟得像漁網,睡下去覺得渾身不舒服。他想睡去,誰知剛一睡著竟覺得自己像飄浮在茫茫白雲中,一下驚醒,怎樣也睡不著了。他失眠了,過了很長的時間,終於爬下床披衣走到陽臺上去。
長空皓月,就像剛才根本沒有起過霧,沒有生過雲。清涼的月光把長江的波浪照出粼粼閃動的細碎亮光。
他走進屋,神色詭秘,像想出了什麼神妙的主意。他從軟床上把被子、褥子、枕頭都取下來鋪在地板上。他按了按挺硬實,他睡下去,覺得心裡特別踏實、豁亮。突然,他又回到從戰士那裡得到的思考和啟發之中。他喃喃自語:“那些穿黑色長袍的傳教士都跑到哪兒去了!……我要告訴他們,不是上帝,是人,人民是造物者!你看,我這硬板床不比你那鋼絲床堅實牢靠?”於是他豁達了,他超越了,他閉上雙眼,一注清涼的月光照在他臉上,他還在想:“是的,問題的實質就在這裡……就在這裡……”不過他實在太疲乏了,他微響著鼾聲睡著了。
四
給叩門聲驚醒,他一翻身坐起,一看錶已經七點半。
他腦子還有點模糊(自從在那深邃、幽靜的山谷裡合衣在床,到現在,兩天兩夜沒有閤眼,他實在太疲乏了)。
他以為是黃參謀,便答應了一聲:“進來!”
誰知推開房門,走進來的卻是梁曙光。
梁曙光一看司令員坐在地板上的情景,不免有些驚奇,想笑又不好笑。
秦震光著膀子,坐在那裡,確實有點不好意思,就像瞞著老師做什麼事而被老師發現了的小學生,羞澀地笑了一下說:“我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那洋玩意兒有點受不了,咱們在門板鋪上睡慣了。”他突然想起梁曙光的到來,是昨天約好一道到軍管會去彙報的。他站起身掄了幾下胳臂:“小陳!小陳!你怎麼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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