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第3/4 頁)
群施了魔法的水,它們把所有石頭和各種黑、白、灰色配料全部融化成紅色,紅色只會讓我們看見幾分鐘。之後,鐵水就會冷成冷色,與水無關,與紅色無關,與溫度無關。
可此時,鐵水在幾十秒鐘之內,讓工人不見了。鐵水讓所有它遇到的事物變化成鐵和水,然後冷成冷色。工人消失,最後那個姿勢的影子還停留在電爐前面。我看見他還在動。一直在動。鐵水冷下來的幾分鐘,那個工人的影子還是站著的。電爐停止了傾斜。我們跑過去,那個工人百分之九十的身體已經找不到了。被鐵水吃了。
後來,一個新分廠成立的時候,在正中的廠房屋頂鋼鐵柱上,垂下來一塊紅紙。在高大的廠房門口,燃放了幾十封巨長的鞭炮,重要的是還宰了一頭牛。殺牛的是一位來自農村的中年工人。會殺牛的工人很多,只是他們很多年都沒有殺過牛了。
工人中,尤其是一線工人,基本沒有一個不是體無完膚的。不是這裡被鐵水咬了一口,就是那裡被鐵水紮了個洞,有些人的面板裡還存有一些鐵的渣。黑黑冷冷的。它們是以水的方式融進面板,最終因為體積太小,而被人的面板冷卻在裡面。
沒有一個工人怕鐵水。鐵水是可愛的,那種純粹的紅,沒有一點雜質,鐵水把整個分廠照得通紅。就是這些鐵水養活著工人。工人一年年地製造著鐵水。
我一年年地來往於這些鐵之間。我認識很多的鐵。
一塊三角形的小鐵板,冷青色,淺淺地埋在分廠馬路邊的樹下,露出一個角,其餘部分埋在土地裡。它收斂著自己的硬度,與身邊的草似乎沒什麼區別。
每次散步經過,它都會不動聲色地看我一眼。我或繞過它,或用腳輕輕踩著它。經過了幾個冬天,它沒有像草那樣長起來又被割掉,還不斷地變化著自己。而它,這塊三角形的鐵一直就這模樣。它的年歲與我們動植物是不同的。
直到有一天,我們被一陣嘈雜聲吸引,來到馬路邊。保衛科的人用手套拿著這塊鐵。我一看,就知道是這塊我踩過了四年的鐵,太熟悉了,四年幾乎天天見面。我是第一次完整地看見這三角形的鐵。它不大,與我想象的差不多,其中兩個角之間有個缺。血把手套全部染紅了。它還是那樣子?我有點懷疑,它有點變化,像突然振奮了一下之後再恢復以前的安靜。這鐵在一個流氓的手上覆活,它重重地擊向工人的頭部,工人手裡的刀刺進了流氓的身體。但保衛科的人說,這流氓的兇器不是自己帶的,是隨手拿的,責任不大,而工人的武器是隨身帶的,這就有問題。這也是邏輯?鐵被保衛科的人拿走,我最後看了它一眼。它的冷還藏在冷青色裡,更加顯示出血的紅。
後來,石灰窯維修。我們把一塊塊涼蓆大小的鐵板重疊在那裡,放了一排,每一疊的高度都超過我的身高。我們花了兩個輪班四天才搬運完,鐵笨笨的,不時發出一些或清脆或沉悶的聲音。我們石灰窯二十四個人,基本上每個人或輕或重地被鐵板留下了一些記憶。我的右中指在丟第二塊鐵板時,被上下雙重擠壓了一下,結果是中指馬上死了一塊血。大部分工人是碰傷的,流血的只有一次。工人在放最後一塊時,鐵伸出一個角,攔住他的腳,一動一靜的碰撞結果是,面板劃了一道口子。
與我同父同母的哥哥,他是一分廠的鉗工。他們分廠的廠房與我們的一樣高大,結構基本差不了多少。他從東頭廠房進去,走到四號爐的中間位置。他還在往裡面走,他沒有想什麼問題,他是一個不喜歡想問題的人,這我知道。很多工人都看見了,一塊鐵從二十八米高的屋頂沒有聲音地飛下來,穩穩地砸在我哥哥的頭上,他的安全帽振到一邊。他滿臉是血地倒在地上。後來是哥哥自己走上救護車的,所有工人都嚇壞了。哥哥滿臉是血,後來才知道因為安全帽擋了一下,鐵在接近哥哥的頭時,只是輕輕地劃傷了他的頭皮,讓他出血。
鐵合金廠的所有工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歷,只是程度問題。工人沒有一個逃脫過被鐵弄傷的命運。
我相信鐵所經歷的年歲與我們不同。尤其是骨氣,與我們不一樣。
評論摘錄
殘雪
一個人,對於故鄉懷著那樣的眷戀之情,為什麼偏要寄居於這灰塵撲面的、喧囂城市,為著一些毫無詩意的工作,艱苦地奮鬥下去呢?當然不光是為了謀生賺錢,也不僅僅是為了出名圖利,而是由於他有一種特殊的精神上的需求,這就是透過文字與人交流。在這一點上,唐朝暉的執著令我有點吃驚。
幾年來,他一直在不停地寫,用功地寫,虔誠地寫,既不把功利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