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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發現張惠在被窩裡坐著,她說,林雪,我夢見小賈叔叔了。他那裡下暴雪了,跟咱這裡一樣。洞口讓大雪封住了。
是嗎?可是我沒聽見雪花說話的聲音,也許是睡得太沉了吧。我拉開窗簾朝外看看,可是外面只有一片清冷的月光,沒有一絲下雪的跡象。
我回到被窩裡,發現老鼠蹲在地上。我問它,你一直沒去睡嗎?老鼠點點頭。我說,老蹲在這裡,累壞了吧?快去睡吧,你看,我媽媽沒事了。老鼠嗓子裡發出微弱的聲音,我聽清了,它說,外面沒下雪。我說,沒事,我媽媽就是剛才做夢了,你瞧,她又睡了,可能她剛才說夢話呢。
老鼠搖搖頭,眼裡流下淚水。我詫異地看著老鼠,自從跟它成為好朋友,很少見他哭。我說,老鼠,你怎麼了?老鼠不說話,只是流眼淚。
我再次睡過去。睡過去之後,我聽到雪花說話的聲音,像張惠的呼吸和囈語。
四
第二天早晨醒來之後,我發現身邊沒有了張惠,她躺著的地方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害怕了,飛快地坐起來打算穿衣服。穿衣服的時候,我發現脖子上多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把紅繩拴著的鑰匙。
我穿好衣服爬下炕,發現老鼠依然在地上蹲著。我蹲下去,問老鼠,我媽媽呢?老鼠搖搖頭。我發現它可能一個夜裡都在流眼淚,地上溼了一片。我說,老鼠,你不冷嗎?它不吭聲,站起來朝外屋走。
老鼠帶我走到灶屋門口,我開啟門,看見院子裡到處都是雪。這是一場暴雪,舊藤椅只露出椅背的輪廓,老槐樹上掛滿雪松。我往外邁了一步,頭頂碰到屋簷垂下的冰溜子,它們像一根根瞄準大地的冰箭。
母親呢?大雪裡沒有她的腳印。或許她神秘地消失在家裡,或許她出去了,暴雪埋掉了她的腳印。我回頭問老鼠,我媽媽出去了是嗎?老鼠點點頭。
我轉身回到東屋,打算告訴林寶山,母親不見了。林寶山在睡覺。他整夜睡不著覺,一旦睡著就很沉。我叫了一聲,爸爸,嗓子裡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於是我離開東屋,重新走到門口,對老鼠說,你回去,乖乖地等著我回來,我出去找她。
老鼠點點頭,眼淚嘩嘩地流。
我邁出腿,腿一下子沒到雪裡看不見了。我像在雪裡游泳一樣走出院子,醫院後門開了,我穿過醫院。經過藥房時,一個阿姨叫住我,問,這麼早去哪?你媽媽醒了沒?她今天接我班。我很想告訴她,我媽媽今天接不了她的班,以後可能也永遠都接不了她的班了。但我只是在藥房窗戶外邊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到了鎮政府家屬院,我敲開楊雪家的門,告訴王小雅,張惠不見了,她肯定去山洞那裡了。
王小雅穿上衣服就帶著我跑出去。她先去獸醫站叫醒楊根茂,讓楊根茂拿著一把鐵鍬在前面開路,我們倆跟在後面,去玉皇頂山。
我終於看到被大雪封住的洞口,像一隻什麼也看不清的巨獸的嘴。楊根茂用鐵鍬一點一點刨出洞口的積雪,露出裡面深井一樣的黑暗。我們走進洞裡。
我二十五歲的母親張惠神色安靜,像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一樣,躺在山洞裡。
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我經歷中見過的所有死亡,都不如張惠的死亡那麼徹底,純潔,美麗。那是一個命定的、不可抗拒的、終於的、超然物外的美麗之死。
第十章 有關資料
一
二十五歲那年我回到槐花洲。在村街上我碰到斜眼婦女,她當了一個七歲女孩的奶奶,正無所事事地在門口和孫女玩雪。她門口的豬圈裡還養著豬,難以計算有多少代豬從這裡走向了宰豬床。
這個女人眼斜卻好使,當我離她尚有一百米的時候她就站起身來恭候我,拽著我的胳膊朝她家院子猛拖。我本來無意讓任何人認出我,為此特意選擇清晨時分潛入鎮子,真沒想到在大多數人都還吃著早飯少數人還睡著熱炕頭的時候,斜眼婦女祖孫倆卻這麼早就在街上玩耍。那小女孩正在堆一個雪人。
我坐上她家的熱炕頭。斜眼婦女神色詭秘,興奮不安。實際上她是看著我在說話,而看起來她看的卻是我身邊兩米遠的門框子。她的眼疾屬於斜視。
昨天夜裡又下雪了,她神秘地說,每到這天,老天爺都要下雪。
事實上我重回槐花洲,第一個想知道的就是每到這天就下雪的歷史是否還在繼續。自從母親凍死在一九七九年的昨夜,此後每到這天的夜裡,槐花洲都要下雪。這同樣是一個難解之謎。然而我初中畢業離開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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