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第3/4 頁)
有一早出門時沒來得及歸置起來的一兩件髒衣服,一兩本舊書,一兩頁用來練習鋼筆字的廢紙,一兩塊放在火牆上早已烤得焦硬焦硬了的苞谷饃片等等等等,一股腦兒地搶收下來,扔進床底下那個用馬口鐵皮製作的大卡盆裡,甚至把兩雙剛洗淨晾起的襪子,也一併給收了起來。
“您坐……坐……我這兒挺髒的……”她自己卻不坐,一直在屋子中央惶惶地直轉圈,一會兒說:“給您燒壺水吧?”一會兒又呆呆地自言自語似的問:“我爸會找到這兒來嗎?他這人看著憨厚,其實特別聰明……”並不時走到窗戶子跟前去傾聽外頭的動靜,顯得特別的焦慮和不安。
“剛才聽你跟你媽說,你老爸和朱副場長李副場長,還有趙光的爸爸,暗中都在反對高場長。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
“這……這……”她的臉微微紅起,說話的聲音一下低了許多,底氣也明顯不足。她似乎蓄意地要跟我回避一點什麼。
“你估計,你父親他們這會兒帶著你表舅上招待所去找我,是不是趁機想把事情鬧大?”
“不清楚……”
“他們會找到你這兒來嗎?”
“很可能……”她心不在焉地答道,突然間緊張起來,衝到窗戶前,聽了一下,回過頭來對我低聲地叫喊道:“他們來了……您聽到了嗎?”我側耳細聽了一下,可什麼也沒聽到。她卻堅持說:“他們來了……我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了。他們真的來了。你別出聲。”她一把拉起我,把我送上“閣樓”,安頓在一個特別黑的角落裡,然後又快速跑下去,從窗戶裡跳出,把房門反鎖上後,又從窗戶子裡跳回來,插好窗戶插銷,滅了燈,一溜小跑,回到“閣樓”上,緊挨住我,屏住氣,靜靜地坐下。
沒過多大會兒工夫,窗戶外的大空場上果然響起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直衝著這大房子而來。
還果然就是馬桂花她爸和朱副場長等人,拿著手電筒朝這屋子的窗戶子和門扇上直照晃。有人在說話(好像是趙光他爸趙大疤):“門鎖著的哩。”一邊說,一邊還用力撥弄了一下那一公斤重的大鎖,大概是在核實它是否真的鎖上了。“肯定上這兒來了。”第二個說話的人便是馬桂花她父親。不知前邊我是否已經介紹過,她父親是場部子女校(小學部)的教務主任。其人經歷不凡,要用我自己的話來描述,這是一個“聖徒”式的人物。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還是多年來的行為,都很像西方早期宗教繪畫中的“聖徒”。黝黑清瘦的臉龐,細長的身軀,略略地前傾著;深陷的眼窩裡永遠蘊涵著一種疲憊執著而又麻木呆滯頑強的神情。給人總的一個感覺,他總是不知疲倦、毫無悔意地在關注著自己以外的這個世界。唯一欠缺的是一件中世紀時留下的用粗亞麻布縫製的聖袍了。那是一種寬大的帶頭罩的深棕色的道袍。不記得我是否跟你們說過,他當年正經是個“黑戶”。也就是說,他是個盲流人員。豈止是盲流,準確點說,他是“逃亡”來的。大約也就是在我現在這個年齡的時候,他從老家“逃亡”到岡古拉。“逃亡”前是河南上蔡,還是河北獲鹿,還是湖南桃源一所縣中的教員,就記不太清楚了,反正是一箇中學教員。當初不知因為了怎樣的一檔子事,跟縣教育局的領導鬧翻了。據說是他支援高中年級的學生成立一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後來查清這個研究會“幕後”,是由幾個返鄉度假的北大學生策劃組織的),他們還要出版自己的油印刊物,並且已經試印了一期,到處散發。刊物對當時——五十年代中期盛行的某些農村政策說三道四,品頭論足。據說,這件事當時也是驚動了很高層面的領導,下令要力勸制止。一是不能私自成立什麼“研究會”,即便是“馬克思主義”的,也不行,尤其是不能搞什麼“油印刊物”。甚至動員了那些學生的家長出來做“說客”。最後只剩下幾名學生和這位馬老師,擰著脖梗,死活也不肯認錯。上面的意思是,學生可以不追究,但教師不認錯,就必須處置。學校領導找這位“馬老師”談話,希望他“懸崖勒馬”“好自為之”。他覺得自己沒錯。他覺得他們是真誠的,他們在油印刊物上說的一切,都可以公諸於世。縣教育局的領導覺得他實在太幼稚,便聯合縣公安局一起,給他下達了個留校察看、以觀後效的處分決定。這在當時來說,應該是很寬大了的。讓他在處分決定上簽字,他卻不籤。他說:“我沒做任何對不起革命事業的事。你們可以把我派到最艱苦的地方去考驗,考驗我的信仰,我的忠誠程度。如果我經受不了這種考驗,再處分我也不遲。”由於態度不好,追加處分,開除教職,並明確告訴他,如果再不老實,就可能會被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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