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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知識分子深有研究的曼海姆,在他代表性的著作《意識形態與烏托邦》中指出:知識分子很難生活在一種“與現實完全一致、沒有任何或以烏托邦或以意識形態出現的超念因素的環境中”。由於精神的存在,知識分子多出了一個世界。關於這個世界,一位俄裔流亡思想家弗蘭克曾經這樣描寫道:“不要在地上尋找自己的路標,這是一片無邊的汪洋,這裡進行著無意義的波浪運動和各種潮流的撞擊—應當在精神的天空中尋找指路明星,並向著它前進,不要管任何潮流,也許還要逆流而上。”
在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資源十分貧乏。它從古代計程車階級演化而來,而士階級的臍帶所牽繫的母體—農業社會結構尚未產生根本性的改變;在市場沒有得到充分拓展的情況下,依然是權力中心,知識分子的組織依附性繼續存在。也就是說,還是“皮”和“毛”的關係。作為現代意識,人道主義和個人主義傳統並沒有形成,因此,很難獲得一種源自精神本身的獨立性,隨著經濟改革的進行,知識的商品化和制度化,並不曾阻止幾千年古老傳統的幽靈對我們的纏繞。五四時候,魯迅和他的戰鬥夥伴有過一段關於“鐵屋子”的對話。黑暗的“鐵屋子”,自然無法產生俄羅斯的那種精神漫遊者。我們不像西方那種宗教國家,我們的宗教是儒教,尤其是經過歷代統治者以及漢儒和宋儒的大規模改造,它對知識分子長期的精神浸淫是致命的。於是,慣於傾聽宮廷的鐘鼓和鳴,而對風雨之聲充耳不聞,尤其是陌生於內心的人的聲音。茫漠之中,沒有對生命的關注,沒有對生存與命運的沉思。沒有精神飢渴,沒有靈魂冒險,沒有對真理的尋索,沒有創造的慾望。當陷溺於苦難的時候,不知道拯救,只有老莊—儒教的一種補充—式的無為與逍遙。從來不期待復活,只有堅苦的忍受,我們怎樣才能懂得為自己和人類憂傷?我們的眼前沒有高山,沒有崇仰之物;我們的胸襟沒有平原,沒有坦蕩與遼闊;我們的內心沒有河流,沒有愛,沒有容受力,沒有自由不羈的湧動。五四知識分子在與傳統社會的決裂—現代痛苦的分娩—中形成了自己,隊伍那麼弱小,然而他們以決死的意志反抗這一切;那種震撼力,八十年後,依然使他們的後輩為此感到鼓舞和驚悸!
他們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走到前臺,背棄傳統,扮演“現代”的角色。在鬥爭中,他們創立了“社會高於政治”的俄國式命題。他們在精神人格上,完全不同於他們的先輩。他們汲取人類最優秀的精神強壯自己,發展自己,開拓中國的未來之路。然而,最終還是被傳統壓倒了!
五四一代的出現,畢竟點燃了國民精神的燈火。只要說起他們,我們就獲得了信心、勇氣、騷動的力量。“墳”不是最終的。所以,魯迅寫了“野草”。那是一種強韌的生之資訊。當此又一個新世紀的黎明即將升起之際,而《國際歌》“最後的鬥爭”的旋律愈來愈響,冰河的湧動愈來愈迅速有力,草葉的芳香在想像中變得愈來愈濃烈,中國知識分子,我們將如何可能像五四的先驅者那樣,獨立承擔自己的使命?
—魂兮歸來!
1999年3月—4月,於廣州
也談五四、魯迅與胡適(1)
李慎之先生:
拜讀過《中國的道路》,以及近年來先生的一些大作,得知先生如此高齡,仍在社會思想領域裡作艱難的探索和啟蒙工作,實深感佩!
頃接今年第五期《書屋》雜誌,即將先生給舒蕪先生的信讀完,文中談五四,談啟蒙,談魯迅與胡適,結合個人經驗道來,尤足啟發來者。先生的論題均是大問題,其中有些我亦曾思考過,與先生頗出入,今不揣譾陋寫出就教於先生;因先生是公開刊佈的,故不另付郵,權當公開信發表。冒瀆之處,乞希鑑諒。
一、首先是五四精神,抑或從“個性解放”說起。
我同意先生說的“個性解放”是五四精神的一個部分,五四運動作為一個精神運動來看,前前後後確乎有著更為豐富的意義,但是,它無疑是最基本的部分。什麼叫“個性解放”呢?蔣夢麟寫過一篇《個性主義與個人主義》,稱個性解放為個性主義,其實與個人主義是同一個東西,只是前者多表現在文化教育方面,後者則表現在社會國家方面,都是以個人價值為本位的。這是“以平*義為標準之個人主義”,要旨是“國家社會有戕賊個人者,個人將以推翻而重組之”。對此,五四的代表人物是有共識的。陳獨秀在比較東西民族的思想差異時說:“西洋民族自古迄今,徹頭徹尾個人主義之民族也。”對於個人主義,他的闡釋是:“舉一切倫理,道德,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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