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第3/4 頁)
扭過頭來一笑,“談談你的小說,談談你的天天吧。”她的笑容使我突然感到我有可能低估了她對生活的詮釋力和那種女性特有的智慧。她絕對是上海中產階級女性中有主見的典範一員。
“最近馬克怎麼樣?”我問。我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絡,我猜他正忙著享用與家人相聚的時光。
“聖誕的假期剛過,公司裡一下子很忙,有不少業務要趕做出來——馬克是個令人挑不出毛病的老闆,有判斷力有組織力有頭腦,除了有時太過嚴肅。”她摸著我的膝蓋,壞壞地笑著,“你們倆在一起,可是我沒想到的。”
“我看上他翹翹的屁股和納粹般的骨骼,至於他,可能看上我東方人的身體,光滑,沒洋女人那麼多的毛,黃金般的顏色,有柞綢般的神秘,還有——我有個不能做愛的男朋友,以及我是個寫小說的女人。這就是我們彼此吸引的全部原因。”
“他有妻室。”
“放心,我能控制好自己,不會愛上他就不會有麻煩。”
“你肯定,你不會愛上他嗎?”
“——我不想談這個了。好像女人之間永遠在談論男人……該吃中飯了。”
我們一起走出房間,硃砂記起什麼,低聲跟我說:下週六下午在浦東美國學校操場上有場德國商會組織的足球友誼賽,馬克會參加,他是他們公司球隊的前鋒線射手。“我想去看看,”我低聲說。“很可能你能見到他的太太和小孩。”她說。
“好吧,可有好戲看了。”我聳聳肩。電影中描寫到丈夫、妻子、情人同時碰面的情形總是很戲劇性的。我想導演就要把鏡頭搖到我身上了。
“多吃點,”媽媽坐在我旁邊,“這道花生豬手湯是我剛學會做的。”她的眼睛裡盛滿了母愛,正是這種東西使我溫暖也使我倍感壓力,使我想縱身跳進去在母性子宮裡熨平所有成長後的焦慮和悲傷,也使我想拔腿逃出母愛築成的天天的廣場。死活都不用管我,也別來煩我。
“還是在叫外賣吃嗎?人瘦多了……那個男孩——天天怎麼樣,你們有什麼打算?”媽媽繼續小聲問。我低頭吃飯,故意把湯喝得嘩嘩響(我們家不允許喝湯大聲)。爸爸和學生們還在談論國際時事,好像他們親自去過白宮或巴爾幹半島,對伊拉克或科索沃局勢發展瞭如指掌,甚至能說出其中某些細節,比如其中的一個學生知道克林頓在面對第一次國會調查其醜聞發表講話申明自己清白時,他脖子上掛著的就是萊溫斯基送的ZOI牌領帶,這是一個非常詭異的暗示性細節,他以此來請求萊溫斯基與他站在同一戰線,保持忠貞,不要背叛他。
“媽媽,”我認真地看了一眼身邊風韻猶存但總是憂心忡忡的中年女士,“你不用擔心我,如果哪一天我有了解決不了的麻煩,我就會躲到家裡來避難的——就這麼說定了,好嗎?”我抱抱她的肩膀。
蛋糕端上來,是那幾個學生合送的,插著六支蠟燭。爸爸情緒很好,一口氣吹滅了蠟燭,像老小孩一樣哈哈笑著,切蛋糕分給大家。“馬上就會有筆基金到手了,課題研究會有新的進展,”他說。於是他的學生紛紛談起那個課題,《唐代文官休假制度研究》(聽上去這個話題就像手裡捏了紅球、綠球試問哪一個手裡有黃球一樣奇怪)。
在我眼裡,許多教授門下的弟子簡直就是一群應聲蟲,或者奴隸,他們首先得附和導師的治學思路,藏起自己的疑問,然後在取得導師的垂青後跟隨導師四處開研討會,在導師推薦下在雜誌上發論文,甚至在導師關懷下結婚生子,謀取職業,直到他地位穩固能發出自己聲音的那一天。
其中一個學生問起我的小說,我想肯定是爸爸告訴他的學生們我又在寫作了,儘管他並不以有一個小說家女兒為榮,但還是在熱心地替我宣傳。一群人又聊了一會兒,我想回去了。
“連一個晚上都不能住嗎?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呢。”媽媽盯著我,傷心的眼神,恍然地穿過時間,像星際碎片飄在無盡的虛空裡,“唉,我只是想上街走走,晚上我會留在這兒過的,和硃砂睡在一起。”我微笑著,把口袋裡的鑰匙弄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也是學會說謊的聲音。
十八、愛的兩面
我們是情人。我們不能停止不愛。
——杜拉斯
記得兩年前我被雜誌社派到香港做一組關於“迴歸”的特別採訪,每到深夜結束一天的工作,我就會坐在維多利亞港的石階上抽著煙凝視星星,仰得脖子差點斷了。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處於如此這般的渾然忘我的境地,一瞬間忘卻周遭萬物的存在,連自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