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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高過人肩,低的離地也就半尺。紅木圓凳的式樣非常可愛,擺在那裡就像一家八姐妹。
天壽很快就沉迷在這濃重的閨房氣息之中,也很快就知道了這八姐妹一般可愛的紅木凳的用途。
一進屋天壽就被大姐姐安排在圓桌邊喝茶吃瓜子花生,又叫英蘭坐在第二矮的紅木凳上,她從妝臺上那些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瓶子、罐子、盒子中取出一個青花瓷的美人肩小瓶,倒出一些油液在小碟中,自己坐上第二高的紅木凳,用一把小刷子蘸著油液仔細地在英蘭開啟了的頭髮上慢慢地刷。她們倆都對著鏡子,先還說著頭髮保養、駐顏術的事,漸漸地媚蘭問起這十多年家中的變化。天壽發現這間梳妝屋的南邊和花廳相連,也是軒窗外一道臨水長廊,便煞有介事地像士子一般轉身去欣賞窗外的合歡花和池上漣漪,但總忍不住回頭看,忍不住想跟她們一起,也開啟自己的頭髮,也塗上那些香噴噴的油膏,自己的頭髮一定比她們更黑更亮更柔軟光滑也更美……兩個姐姐的知心話一句不落地傳到他耳邊,英蘭正在絮絮低語,不住地嘆息。她和母親離廣州回江都以後的經歷,天壽多次問她她總沒有說明,不由天壽不豎起耳朵仔細聽。
英蘭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像媚蘭那樣違逆父親,離家出走。
她十五歲那年曾經受聘,男方是廣州梨園行一位著名樂師的獨子。不幸那人早早染上鴉片癮,青春年華便送掉了性命,英蘭於是成了望門寡。梨園行的節烈原本不像詩書人家那般嚴酷,但英蘭卻不肯再嫁,寧願侍奉父母做養老閨女。後來眼看著父親又陷進鴉片的深淵,英蘭深惡痛絕,才敢於攛掇母親一走了之。
母女說是回老家,其實老家沒有人肯接納她們。老家沒有她們的田產房屋,族中也不認她們這些淪為下賤的戲子人家;受盡冷落和白眼之後,母女倆在揚州城邊開了個小小豆漿鋪,靠著英蘭自幼練就的本領和母女倆的辛苦,不久就在城關一帶小有名氣,足以維持日常生活。
好景不長,母親多年操勞,加上那一場家變帶來的氣怒交加,心力交瘁,又時常想起家,想起天壽,便坐下了病根兒。到揚州定居的頭一年,還能幫著英蘭在鋪子裡打點,不時攬些針線活兒補貼家用,第二年春天犯病,從此就沒有起過床。英蘭要照顧鋪子又要照顧母親,忙得不可開交,到老人病體日重一日不能離人的時候,只好把鋪子歇了。為母親請醫抓藥,把母女倆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積攢的錢花得一乾二淨,再搭上女人們最心愛的首飾頭面等物,母親卻仍是救不回來……�這樣,當母親枯瘦如柴的臉上只剩下一雙眼睛還有些微生氣,當母親用這雙眼睛最後留戀萬分地看著英蘭再說不出話的時候,英蘭不但欲哭無淚,也已經一貧如洗了。
母親一輩子活得不容易,總不能讓她老人家給一領破席捲到亂墳崗子上去吧!英蘭撫屍痛哭之際,不只是舍不下母女情分,也為母親的後事愁得沒法辦。安葬母親,得買墳地,得買棺材,再簡單也得有個葬禮,這都要錢哪!……英蘭豁出去了,決意效仿二十四孝中那些流傳千古的孝子孝女——賣身葬母!
撕白布做了一面長方旗,使最濃的墨,用她最喜愛也最拿手的顏體,寫了四個大字:賣身葬母;又在一張白麻紙上細細寫明母死無錢安葬的緣由,籲請仁人君子援之以手,情願做奴為婢以為抵償。她選擇了最熱鬧的南關碼頭,緊挨著鄉下人插標賣自家孩兒的那處地方,長方旗挑上竹竿插在身後,白麻紙訴狀鋪在面前,她自己就靜靜地跪在那裡。
她一直低著頭,看著各種各樣的腳川流不息地走過:光腳不穿鞋的和穿草鞋的,穿破舊鞋和穿雙梁鞋、牛鼻鞋、雲頭鞋、尖口鞋、圓口鞋的,穿馬皮靴、牛皮靴和穿粉底青面緞朝靴的,還有精工刺繡的各種金蓮小鞋,高腰矮腰、高底平底,甚至還見到幾雙滿人婦女天足穿的花盆底繡鞋……她從沒想到過,人世間有這麼多不同的腳、不同的鞋、不同的走路姿態,看得她頭昏眼花。可惜,放慢腳步、肯停下來的不多,肯停在她跟前的更少。曾有一個衣飾華美、說不清年齡的女子站下,托起她的下巴頦看了看,搖搖頭,轉向另一處,與那個賣十歲女孩兒的漢子搭上了生意。還有一個管家婆模樣的女人來問話,聽說她只肯為奴三五年,也就搖頭離去了。
直到第三天,當一雙穿烏黑的馬皮軟靴的男人的大腳在面前穩穩站定的時候,她竟心慌氣短,又是害怕又是企盼。男人的大腳遲遲不動,也不做聲,似在仔細觀看白麻紙訴狀,好一會兒,才聽得一個極低極厚重的聲音嗡嗡地響過來,她被震得簌簌發顫。那聲音說:“賣身葬母。是一位孝女了。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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