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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一簾水,終日裡風扯得勻勻的,你說是紗也好,你說是霧也好,總是亮亮的,白!州河上的陰陽師戴著一副石頭鏡揣著一個羅盤,踏勘了方圓百十里地面,後來曾說:仙遊川溝口兩個石崖,左是青龍,右是白虎,中間石臺為門檻;本來是出天子的地方,只可惜處在河南不在河北,若在河北面南那就是“聖地”無疑了。陰陽師的學說或許是對的或許是不對,但仙遊川的不同凡響,卻是每一個人能感覺到的,他們崇拜著溝口的兩個石崖,誰也不敢動那上面的一草一石,以致是野棗刺也長得粗若一握了。靜夜子時,墨氣沉重,遠遠的溝腦處的巫嶺主峰似乎一直移壓河面,流水也黏糊一片,那兩個石崖之間的石臺上就要常出現兩團紅光。這是燈籠,忽高忽低往復遊動如磷火,前呼一聲“回來了——”後應一聲“回來了——”招領魂魄,乞求幸運,聲聲森然可懼。接著就是狗咬,聲巨如豹地,彼起此伏,久而不息。這其實不是狗咬,是山上的一種鳥叫;州河上下千百里,這鳥叫“看山狗”,別的地方沒有,單這兒有,便被視若熊貓一樣珍貴又比熊貓神聖,作各種圖案畫在門腦上,屋脊上,“天地神君親”牌位的左右。
一聽見“看山狗”叫,河畔的白臘蒿叢裡就橫出一條船。韓文舉醉臥著,看見岸上歪過來的一株柳上,一瓣黃月朦朧,柳枝上的兩隻斑鳩似睡未睡亦在矇矓。那雙手就竜窣而動,咣啷啷在船板上將六枚銅錢一溜兒撒開;火柴劃亮,三枚“寶通”朝上。恰火柴又滅了,又劃一根,翻開的是一本線裝古書,爛得沒頭沒尾;尋一頁看了,腦袋放沉,酒臭氣中咕噥一句:“今年又要旱了!”
旱是這裡特點。天底下的事就是這般怪:天有陰有晴,月有盈有虧,偏不給你囫圇圇的萬事圓滿;兩岔鎮方圓的人守著州河萬斛的水,多少年裡田地總是旱。夏天裡,眼瞧著巫嶺雲沒其頂,太陽仍是個火刺蝟,蜇得天紅地赤,人看一眼眼也蜇疼;十多里外的別的地方都下得汪汪稀湯了,這裡就是瞪白眼,“白雨隔犁溝”,就把兩岔鎮隔得絕情!
不靜崗的寺裡少不得有了給神燈送油的人,送得多,燈碗裡點不了,和尚就拿去炒菜,吃得平日吐口唾沫也有油花。間或這和尚也到船上來,和韓文舉喝酒,喝到醉時竟一臉高古,滿身神態,口誦誰也聽不懂的經文,爬至河邊一巨石尖上枯坐如木,一夜保持平衡未有墜下。
這一晚韓文舉在船上又喝了酒,於“看山狗”叫聲中醒來觀了天象,卜了錢卦,知道天還要早,遂昏昏又復醉去,恍忽間卻見一老人冉冉而至,身長五尺,須鬢蒼蒼,腰繫鬆寬皂絛,手執曲木之杖。便大驚,問其何人?那老人回答:“吾上通天機,下察地理,管人間壽命長短,富貴貧窮,若有人誦經唸佛,獲福無量,若是不信,病疾死亡,官災牢獄,盜賊相侵,六畜損傷,宅舍不寧,迷夢顛倒,所求不遂,財帛耗散,鬼魅妖精,四處作祟……”韓文舉頓時匍匐在下,叫道:“你是土地神老?!”那老人卻倏然而逝。韓文舉也隨之酒醒,想起村人多在寺裡燒香送油,卻一直冷落了仙遊川村後的那座小土地廟,土地神於是來提醒他嗎?便爬起來棄船而去,直腳到了不靜崗上的畫匠家,他要囑咐畫匠明日一早就粉飾土地廟。但是,畫匠已經睡下了,他手才觸到黑漆大門的門環時,突然酒勁又復作,渾身稀軟如泥,倒在臺階之上,昏沉直到天明。
土地廟復修起來,與不靜崗寺裡一樣香火紅盛,且韓文舉一朋人又差不多用墨針在胸前飾了“看山狗”山鳥的圖形,兩岔鎮的旱情依然沒有根治,一年一年,越發貧窮,鎮上好幾家到了年紀的女子就外嫁給遠遠的外地了,發誓不給這地方的某男人做老婆過糟心光景。
兩岔鎮的窮在商州出了名,但誰也得說這地方好風水,因為這裡的兩個大姓鞏家和田家,都產生了極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明證,而轉入貧窮,也全由於這些大門大戶的昭著人物吸收了精光元氣所致罷了。
先是四十年代,田家是船工,幾輩子人在州河混飯,一年遭國民黨抓丁,圍住了白石寨渡口的船,槍子兒蝗蟲也似的飛,田家老七鬼精靈,跳下船口噙一節蘆葦管呼吸,泅水到下游白臘蒿叢裡逃走了,老六則被五花大綁抓去,一去三年,生死不明。第四年,老六突然迴轉,身份卻是陝北共產黨派回商州的聯絡員,他說他是在抓丁路上逃跑到陝北去的。這位共產黨員,一回到仙遊川就秘密組織一幫船工搞武裝。這是一夥活不下去的人,活不下去了就造反,於是,一個沒星沒月的三十夜裡摸到白石寨,將保安隊長侯三虎砸死在州河灘上,從此鬧得聲威大震。這時期,巫嶺上有一古堡,落草了一支土匪,山大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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