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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卻拉到前邊來作又一個序,所以讀者是可以先跳過去不看的。
老實說,這部作品我寫了好長時間,先作廢過十五萬字,後又翻來覆去過三四遍,它讓我吃了許多苦,傾注了我許多心血,我曾寫到中卷的時候不止一次地竊笑:寫《浮躁》,作者亦浮躁呀!但也就在寫作的過程中,我由朦朦朧朧而漸漸清晰地悟到這一部作品將是我三十四歲之前的最大一部也是最後一部作品了,我再也不可能還要以這種框架來構寫我的作品了。換句話說,這種流行的似乎嚴格的寫實方法對我來講將有些不那麼適宜,甚至大有了那麼一種束縛。
一位畫家曾經對我評述過他自己的畫:他力圖追求一種簡潔的風格,但他現在卻必須將畫面搞得很繁很實,在用減法之前而大用加法。我恐怕也是如此,必須先寫完這部作品了,因為我的哲學意識太差,生活底氣不足,技巧更是生澀,我必要先踏著別人的路子走,雖然這條路上已有成百上千的優秀作家將其了不起的作品放在了我的面前。於是,我是認真來寫這部作品的,企圖使它更多混茫,更多蘊藉,以總結我以前的創作,且更有一層意義是有意識在這一部作品裡修我的性和練我的筆,扼制在寫到一半時之所以心態浮躁正是想當文學家這個作祟的鬼慾望,而沖和、寬緩。可以說,我在戰勝這部作品的同時也戰勝了我。
我之所以要寫這些話,作出一種不倫不類的可憐又近乎可恥的說明,因為我真有一種預感,自信我下一部作品可能會寫好,可能全然不再是這部作品的模樣。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作品,我應該為其而努力。現在不是產生絕對權威的時候,政治上不可能再出現毛澤東,文學上也不可能再會有托爾斯泰了。中西的文化深層結構都在發生著各自的裂變,怎樣寫這個令人振奮又令人痛苦的裂變過程,我覺得這其中極有魅力,尤其作為中國的作家怎樣把握自己民族文化的裂變,又如何在形式上不以西方人的那種焦點透視法而運用中國畫的散點透視法來進行,那將是多有趣的試驗!有趣才誘人著迷,勞作而心態平和,這才使我大了膽子想很快結束這部作品的工作去幹一種自感受活的事。
我欣賞這樣一段話:藝術家最高的目標在於表現他對人間宇宙的感應,發掘最動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構他的意象世界。硬的和諧,苦澀的美感,藝術誕生於約束,死於自由。
但我還是衷心希望我的讀者能熱情地先讀完這部作品。按商州人的風俗,人生到了三十六歲是一個大關,慶賀儀式猶如新生兒一般,而慶賀三十六歲卻並不是在三十六歲那年而在三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明年我將要“新生”了,所以我更企望我的讀者與一個將要過去的我親吻後而告別,等待著我的再見。
阿彌陀佛啊!
1986年7月平凹識於靜虛村
第一章
州河流至兩岔鎮,兩岸多山,山曲水亦曲,曲到極處,便窩出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盆地。鎮街在河的北岸,長蟲的尻子,沒深沒淺地,長,且七折八折全亂了規矩。屋舍皆高瘦,卻講究黑漆門面,吊兩柄鐵打的門環,二道接簷,滾槽瓦當,脊頂聳起白灰勾勒而兩角斜斜飛翹,儼然是翼於水上的形勢。沿山的那面街房,後牆就蹬在石坎上,低於前牆一丈兩丈,甚至就沒有了牆,門是嵌在石壁上鑿穴而居的,那鐵爪草、爬壁藤就緣門腦繁衍,如同雕飾。山崖的某一處,清水沁出,聚坑為潭,鎮民們就以打通節關的長竹接流,直穿牆到達鍋上,用時將竹竿向裡捅捅,不用則抽抽,是山地用自來水最早的地方。背河的這面街房,卻故意不連貫,三家五家了隔有一巷,黑幽幽的,將一階石級直垂河邊,日裡月裡水的波光閃現其上,恍忽間如是鐵的環鏈。在街上走,州河就時顯時斷,景隨步移,如看連環畫一樣使任何生人來這裡都留下無限的新鮮。漫不經心地從一個小巷透視,便顯而易見河南岸的不靜崗。崗上有寺塔,不可無一,不可有二,直上而成高,三戶五戶人家錯落左右,每一戶人家左是一片竹林,右是蒼榆,門前有粗壯的木頭栽起的籬笆,籬笆上生就無數的木耳,家來賓客了,便用鏟子隨鏟隨洗入鍋煎炒,屋後則是層層疊疊的墓堆,白灰搪著墓樓,日影裡白得生硬,這便是這戶人家的列宗列祖了。崗下是一條溝,湧著竹、柳、楊、榆、青棡梧桐的綠,深而不可叵測,神秘得你不知道那裡邊的世界。但看得見綠陰之中,浮現著隱約的屋頂,是三角的是長方的是斜面的是一組不則不規的幾何圖形。雞犬在其間鳴叫,炊煙在那裡細長,這就是仙遊川,州河上下最大的一處村落。但它的出口卻小得出奇,相對的兩個石崖,夾出一個石臺,直上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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