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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無極愛護的口吻裡,雷環山覺出了中國人慣有的那種長輩護雛的心理。即使兒女們並不爭氣,大家依然認為兒女總是自己的好,並在他們犯下過失時替他們辯解,施展手腕斡旋,不遺餘力。雷環山正猶豫著,在想如何把必須要說的繼續說下去,而他又不能越俎代庖。他已經說明了來意,只是尚未奏效。看起來,他是在徵詢,事實上,像是在干涉。因為他面對的是一位名震一方的市委副書記。
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法律加百分之一的政治,也不能代替整個政治——但已如同一個遊在河中心的人,無法退卻。再沒有人說話,場面就要尷尬。
好在高無極說話了,“我們可以召開一個市委常委會來研究這件事,但能不能達到你的要求,我不敢保證。”
當著雷環山的面,高無極向梁部長佈置了會議日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會議就在確定的日期舉行,高無極這樣強調著。
1996年4月。傅梅的命運發生了轉折,就像我們隨處可見的道路的轉彎。她在仕途上一帆風順,搭上是快車道,然而快車道也有轉彎。
這是一個櫻桃花開、天朗氣清的日子,在縣委餐廳吃過早飯,傅梅邁著富有彈性的碎步向紅城縣那棟九層的縣委辦公大廈走去,她的辦公室在三樓。今天她不到辦公室,她去的是四樓的會議大廳,有一個重要的會議需要她參加。
她每邁一步,豐滿的胸脯、柔韌的小腹、結實的大腿就不約而同地火熱地顫動一次,顯得蓬勃而快樂。似乎她身體的成熟與她在仕途上的發展暫時都達到了飽和狀態。懸掛在她耳垂上的黃玉耳環,作為世界上最快樂最小巧的鞦韆,驕傲得根本不讓人看見它的搖晃,幾乎沒有男人敢於朝她投去覬覦的光,她那麼春風得意,男人們只能向她獻上尊敬的目光,逼迫自己自卑——她是整個紅城縣城的焦點,一個體態風韻的女人,年紀輕輕就進了尋常女人不敢想象的常委班子。對於好的前途,沒有一個估價師敢於上前估評其價值幾何——不止一個女人暗自羨慕、嫉妒她福星高照的一切,也不止一個女人私下裡詛咒她,她的飄帶一樣的長睫毛、光彩動人的大國眼睛和繃緊腰身的合作的淺灰色男人才穿的西服都是她們詛咒的物件,似乎她全身藏著的都是她們詛咒的物件。似乎她全身藏著的都是或長或短的俘虜男人的秘密武器。關於她的內心人們知道多少呢?誰知道一張粉紅色的糖衣裡裹著的不是一塊已經發黑的糖塊呢?
在紅城縣委會議大廳,傅梅就像總統一樣,微笑著,泛泛地向她經過的每一個點頭。
即使與她相隔甚遠的人,透過傅梅的微笑,依然感到這個季節特有熱情,傅梅的熱情和人緣是有口皆碑的。她的熱情介於打情罵俏的熱情和喜氣洋洋的熱情之間,具有冬暖夏涼春秋恆溫的效能。一種有驚無險的熱情,配和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酒窩一齊出售。不巧的是,今天會場的氣氛卻隱隱透出一股寒氣,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底蘊。傅梅也很快直覺到了這一點,女人是多麼狡獪善於偽裝的動物。很快她坐了下來,眼波平靜,不生漣漪,她看見了市委第二副書記,她瞄見與會者一律正襟危坐著,面孔嚴肅。
會議的內容很簡單。
市委第二副書記宣佈了市委對她的免職決定。
整個會議全長不到五分鐘。其間,傅梅莫名其妙地站了起來,難道她知道她的處境就像審判席下的一名站著的被告。她的雙膝好像是起著漣漪的水中的雙膝的倒影那樣抖動,兩片嘴唇也像兩張帶電報箱片一樣。
五分鐘,五十分鐘,五年,五十年,似乎過了半個世紀。
與會者全都散去了,雙腳如同消聲器,落地無聲。沒有人正面看傅梅一眼,也沒有誰上前安慰她。明目張膽地去支援一個前途不明的同僚,無異於負荊於背。這,不符合他們的一貫作法,近墨者黑,他們牢記著這句古訓。
面向窗戶佇立的傅梅,痴痴地望著窗外,如同一尊古老而憔悴的望夫石,又如一尊汞化的人體。在離會議大廳南面窗戶十米左右的地方,傅梅就這樣痴痴地站著。
窗外有什麼呢?窗外千年不變的風景,是悠悠白雲,倏忽變為蒼狗,或者其它的什麼。白雲的形狀,就像暴君的脾氣一樣,令人捉摸不定。
“人都散了,你怎麼還不走?”
本已下樓的紅城縣委書記又掉轉腳步,踅到她身旁,問道。
他的問話無形中猛地拉動了傅梅等待的身體裡最隱秘、最敏感的弦。
“打雷了!下雨了!天要塌下來了!”她那明顯屬於厚積薄發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