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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大的一會兒,房門上突然就是“砰”的一聲,嚇了紅旗一大跳。紅旗回過腦袋,地上是一隻木枕頭,還在滾。
《平原》第十一章(1)
在盛夏,如果從空中去俯瞰蘇北大地,只有一個特徵可以概括,那就是綠。那是一片平整的綠,妖嬈,任性,帶上了一股奮不顧身的精神頭,從地平線的這一側一直縱橫到地平線的那一側。可是,如果從細部去推究一下,浩瀚的綠色就變得非常具體了,無非就是一片又一片的葉子。葉子實在是太多了,太茂密了,誰還會去注意它們呢,細部反而沒有了,一下子就成了整體,呼啦啦變成了大地。然而,這是嫩綠。在這遼闊的嫩綠的背景上,卻又點綴著另外一些綠,這些綠是深色的,老,發黑,一大團一大團,它們卻是樹。是被無邊無際的水稻所包圍著的小小的樹林。其實也就是村莊。從高處看,或者說,從遠處看,村莊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是一些房屋。不是。是小小的樹林。它們是由槐樹、楊樹、桑樹、柳樹、苦楝和泡桐構成的,並不整齊,也沒有方寸,帶有天然的姿態。其中槐樹和楊樹是它們的絕對主力,具有主導地位,壓倒性的優勢。它們不是被天空壓著的,相反,它們魁梧而高大的身影把天空支撐起來了。它們還把無序而又低矮的草房子包裹在它們的陰影下面。草房子就在樹的下面,這些草房子才是村莊的根本。它們很陳舊,因為日復一日的陽光雨露,它們的輪廓早已經失去了筋骨,失去了飛揚跋扈的動勢,渾圓了,厚實了,像莊稼人的性格面貌。就在這樣的草房子裡面,住著莊稼人。他們就在渾圓而又厚實的屋簷下面,婚喪嫁娶,迎來送往,伴隨著柴米油鹽,重複著單調的、不可或缺的、數也數不清的人情世故。一代一代又一代,一輩一輩又一輩。一般說來,村莊都是安靜的,但是,高大的樹冠上有無數的鳥窩,那裡是喜鵲、灰喜鵲的天堂。它們能鬧。在每一天的早晚,它們不停地聒噪。在它們喧鬧的時候,往往也是雞犬不寧的時刻。這樣的喧鬧意味著一天的開始,到了黃昏,也意味著一天的終結。剩下來的,則是無邊無際的寂靜。雞在草叢裡,鴨在池塘裡,豬在豬圈裡,自得其樂。狗要自由得多,但畢竟不是野狗,它們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走走,看看,聞聞,管一點閒事,或什麼也不管。到了發情的時候就用鼻子找一個,背靠背,把事情辦了。即使是母狗懷孕了,也不知道懷上的究竟是誰的孩子。這一點貓就不好了,貓的動靜大,比人的動靜還要大。動不動就聲嘶力竭,還大打出手。當然,在高大、茂密的小森林的下面還有另外一個更小的天地,這個小天地是由一些低矮的植物構成的,比方說,灌木、竹子,還有蘆葦。它們在河流的邊沿,或者說,在房前屋後,那是老鼠和蛇居住的地方,那裡還是蜻蜓和蝴蝶居住的地方,當然還有花翎,麻雀,這些和莊稼人就沒什麼關係了。人們也懶得去管它們。當然,在村莊與村莊之間還有河流,說是河流,其實也就是蘇北大地上的路,它們彎彎曲曲,在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兆頭的情況下就拐了一個彎,卻連線著遠方,使遠方變得更遠,錯綜而又迷離。這就是蘇北大地的一個大概,蘇北大地上的莊稼人祖祖輩輩就生活在這裡,一家一家的,一戶一戶的。除了在田間地頭,他們有時候也會在不規則的巷子裡走動走動,偶爾停下來,答刮幾句,借一點醬油、針頭線腦,或者到河邊去淘米,刷馬桶,搗衣裳。金錢上則沒什麼來往。說又說回來了,莊稼人的手頭沒有錢。誰要是能掏出七毛八毛,那一定是家裡頭出了大事,不是紅喜,就是白喪。
秧苗們長在地裡,長勢喜人。慢慢地,它們的葉子由嫩綠變成了深綠,由深綠變成了碧綠,現在,從遠處看都有點發烏了,烏溜溜的,散發出茁壯的、生猛的油光。比較下來,王家莊的水稻長勢要更好一些,沒有別的,王家莊的灌溉做得更好。水稻不是麥子,麥子喜歡旱,土壤裡的水分過多它的根系反而要爛。水稻就不一樣了,水稻離不開水。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頭,水稻就站在水裡,一缺水它就蔫了。當上大隊支部書記之後,吳蔓玲沒幹別的,她的第一件工作就放在了水利上。她來到了公社,直接撲到公社革委會的食堂,把革委會的洪主任堵在了酒桌上。吳蔓玲童言無忌,當著這一桌子的革委會領導,一上來就批評洪主任,甚至把洪主任的綽號都用上了,吳蔓玲說,“洪大炮”你不支援年輕幹部的事業。洪大炮參加過渡江戰役,在殺聲震天的戰場上留下了後遺症,一開口說話就成了美國生產的直徑25毫米的榴彈炮。洪大炮望著吳蔓玲,不停地眨巴眼睛,很寬的腮幫子笑起來了。洪主任放下酒盅,嗓子反而小了,先請“小吳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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