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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長了,他們自己都意識不到,反而成了他們的標誌,一下子就把他的光棍漢的身份顯露出來了。和瘸腿的人喜歡貼著牆,豁牙的人喜歡抿著嘴是一個道理。
薅草的活計不重,然而,卻有它難受的地方。在你彎下背脊的之後,照理說正好背對著太陽。但是,稻田裡有水,這一來正好把陽光反射到你的臉上了。你就成了蒸籠裡的饅頭,眼睛都睜不開,需要眯起來。莊稼人要是進城了,你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為什麼?一來是臉黑;主要還是眼角的魚尾紋有特別的地方。那些皺紋鼓出來的地方曬紅了,而凹進去的地方曬不到,這就有了色差。像畫在臉上的一樣。其實薅草最麻煩的並不是眯眼睛,眯眼睛能有多大的事?又不費力氣。主要的麻煩來自螞蟥。水稻田裡有數不清的螞蟥,它們的身子軟軟的,沒有一點骨頭,卻能依靠水的浮力彎彎曲曲地遊行。一旦碰到莊稼人的小腿,它嗜血的本性就展示出來了。依靠無比出色的本能,螞蟥總能找到你的小腿,不動聲色,靜悄悄地匯聚在你小腿的周圍,貼到你的面板上來了。然後,張開它的嘴,也就是吸盤,拿出吃奶的力氣,拼了命地吮吸。它吃的可不是奶,而是你的血,你卻渾然不覺。等你的小腿出得水來,低下頭去看看,十幾個螞蟥早已經抱著你的小腿了,它們的吸盤死死地鑲嵌在你的毛孔裡面,像一口濃濃的痰,像一把濃濃的鼻涕,掛在你的身上。你不能用手去撕,你撕不下來。它的身體弓了起來,繃緊了,有了上好的韌性,還滑溜,即使你把它撕爛了,它的沒有牙齒的嘴巴還是要叮著你。所以,用鞋底去抽打是一個好辦法。對著自己抽幾下,螞蟥就掉下來了。但是,拿鞋底抽自己終究不好,疼就不說了,主要是不好看,看上去像得了神經病。最好還是用鹽。你把鹽撒在它們的嘴邊,醃一下,它們的吸盤就脫落開來了,掉在地上。身體吃得飽飽的,一副知足而又無辜的死樣子。拿在手上一搓,它就變成了球,乒乓球那麼大,扔在地上一滾就是多遠。
紅旗弓著身子,站在水田裡,話本來就不多,面對女人,就更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到了休息的光景,女人們坐在了河岸上,一邊對付小腿上的螞蟥,一邊快樂地說笑。女人們就是這樣,再累,話是要說的。這裡頭有取之不盡的喜悅。在空蕩蕩的田野裡,她們擁擠在一起,竊竊私語,到了會心的地方,笑一笑。田野裡就不再寥落,生機就出來了。
然而,這一天的情況不一樣了。廣禮家的身邊一直圍著人,她在說,所有的人都在聽。不是一般的聽,是全神貫注的,是諦聽。說到關鍵的地方,廣禮家的還要抬起一隻巴掌,貼到嘴邊上去,拿眼睛瞅紅旗。紅旗當然是不知情的。但問題慢慢地嚴重了,她們站得越來越緊,伸著腦袋。廣禮家的說一句,她們沉默一會兒,廣禮家的再說一句,她們又沉默一會兒。在沉默的過程中,她們還要回頭,小心地,迅速地看一眼紅旗。看完了,還要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們的眼神是疑慮的,有了深度。紅旗再笨,也還是感覺出來了,她們的話題和自己有瓜葛,已經把自己牽扯進去了。紅旗的心中有了幾分的不安,已經是心虛了。就對她們笑。笑得憨憨的,看上去格外的開懷。但她們不對紅旗笑,紅旗一笑,她們就要把身子背過去,以表明她們“什麼也不知道”。紅旗終於被她們的樣子弄得發毛了,走了上去,大聲問:“你們在說我什麼?”被紅旗這麼一問,大夥兒再也不說話了,沒有人答紅旗的腔。沒聽見一樣。紅旗刨根問底了,說:“說我什麼?”廣禮家的看著四周的田野,說:“沒說你。”紅旗犟了,說:“那說誰?”光禮家的說:“說端方呢。”廣禮家的想了想,十分突兀、十分振奮地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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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第十章(5)
“端方都快活過啦!”
這句話沒頭沒腦了。女人們都笑了,但是,沒有出聲,都含在嘴裡。紅旗跟著說了一聲:“端方都快活過啦!”沒想到紅旗這一重複把女人們的笑聲引爆了。她們狂笑不止,一起看著紅旗。這一下紅旗越發確信了她們的話題和自己有關係了。答案卻在風裡。紅旗記住了這句話,回家之後一定要好好問一問媽媽。孔素貞曬了一天,跪了一天,已經癱了,兩個膝蓋都爛了。還是被門板給抬回來的。早已經躺在了床上,在那裡哼唧。紅旗在晚飯的飯桌上卻想起廣禮家的那句話了,隔著房門,他要問他的媽媽。紅旗的嗓子那麼大,王大貴和三丫當然都聽見了。小油燈的底下三丫腰肢的那一把慢慢地直了,偷偷地瞄了爸爸一眼。王大貴沒抬頭,只是喝粥,喝得一頭一臉的汗。孔素貞在房間裡什麼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