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鍥而不捨地夯擊著滿天星斗。星斗顫粟著和閃爍著,一寸寸向西天傾滑,直到天明前的寒星寥落。
有時候,青蛙們突然噤聲,像全鑽到地底下去了。
仔細一聽,是水塘那邊的小路上有人的腳步聲。奇怪的是,不久前也有腳步聲從那裡經過,甚至有一群群娃崽打鬧著跑過,青蛙如何沒有停止叫喚?
慶爹說,老五來了。
我後來才知道,老五是個抓蛤蟆的。
我後來還知道,老五這一次儘管不是來抓蛤蟆,既沒有帶手電筒,又沒有帶小鐵叉,但蛤蟆還是認出了他。
這真是怪事。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還真不能相信青蛙有這種奇能。它們居然從腳步聲中辨出了宿敵的所在,居然迅速互通訊息然後作出了緊急反應,各自潛伏一聲不吭。它們不就是幾隻蛤蟆麼?現代人用雷達、電腦、手機、鐳射、群發裝置也勉為其難的事情,幾隻蛤蟆憑什麼可以做到?
老五的腳步聲過去以後,青蛙聲又升起來了。不管我在塘邊怎麼走來走去,它們都不理睬我的疑惑,哪怕我重重跺腳,它們也一聲聲叫得更歡。我在黑夜裡看不到它們,但我能想象它們臉上那種對低智慧人類的一絲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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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笑臉
下鄉的一大收穫,是看到很多特別的笑臉,天然而且多樣。每一朵笑幾乎都是爆出來的,爆在小店裡,村路上,渡船上,以及馬幫裡。描述這些笑較為困難。我在常用詞彙裡找不出合適的詞,只能想象一隻老虎的笑,一隻青蛙的笑,一隻山羊的笑,一隻鰱魚的笑,一頭騾子的笑……對了,很多山民的笑就是這樣亂相迭出,乍看讓人有點驚愕,但一種野生的恣意妄為,一種原生的桀驁不馴,很快就讓我由衷地歡喜。
相比之下,都市裡的笑容已經平均化了,具有某種近似性和趨同性。尤其是在流行文化規訓之下,電視、校園、街道、雜誌封面、社交場所等都成了表情製造模具。哪怕是在一些中小城鎮,女生們的飛波流盼都可能有好萊塢的尺寸和風格,總是讓人覺得似曾相識。男生們可能咧咧嘴,把姆指和食指往下巴一卡,模擬某個港臺明星的代笑動作——我在有一段時間就好幾次見到這種流行把戲。公園裡的一個小孩不幸衝著照相機大笑了,旁邊的母親竟急得跺腳:“怎麼搞的?五號微笑!五號!”
嚇得小孩趕快收嘴巴縮鼻子,整頓自己的表情。
山裡人遠離著“五號”或者“三號”,不常面對照相機的整頓要求,而且平日裡聚少散多,缺少笑容的互相感染和互相模仿。各行其是的表情出自寂寞山谷,大多是對動物、植物以及土地天空的面部反應,而不是交際同類時的肌肉表達,在某種程度上還處於無政府和無權威的狀態,尚未被現代社會的“理性化”統一收編,缺乏大眾傳媒的號令和指導。他們也許沒有遠行和暴富的自由,但從不缺少表情的自由。一條條奔放無拘的笑紋隨時綻開,足以豐富我們對笑容的記憶。
我懷疑,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以後,我在鏡中是否也會笑出南瓜或者石碾石碾的味道,讓自己大感陌生?
09 準制服
同我一起下鄉的有妻子,還有姐姐和姐夫——他們從四川省一個大企業退休,這次一起來轉業務農。他們雖然沒有當地知青,但在大學時代參加過下鄉“社教”和支農,對農村並不完全陌生。
村民們對我們的開荒有些好奇,挑剔我們的動作卻讚許我們的工效,懷疑我們的理由卻參與我們的規劃。有的還給我們挑來豬糞和草灰。看到我們腳上的黃鞋子,他們臉上多有驚訝之色。我這才注意到,他們腳下已見不到這種鞋子。哪怕是一位老農,出門也經常踏一雙皮鞋——儘管皮鞋可能蒙有塵灰甚至豬糞,破舊得像一隻只鹹魚。年輕女子們當然更多一些講究,腳下如果不是高跟鞋,就一定是鬆糕鞋——那種鞋底厚若磚塊的日本樣式。可能要不了多久,她們還會緊緊盯上吊帶裙、露背裝、指甲油、眼睫膏一類,一個個身體全方位裝修升級,隨時準備踏上VIP晚宴的紅地毯。
西裝成衣眼下太便宜了,已經普及到絕大多數青壯年男人,成了一種鄉村準制服。不過,穿準制服挑糞或者打柴,撒網或者餵豬,衣型與體型總是彆扭,裁線與動作總是衝突。肩墊和袖釦的無用自不用說,以挺刮取代輕便也毫無道理。如果頻頻用袖口來擦汗,用衣角來擦拭煙筒,再在西裝下加一束腰的圍兜,或者在西裝上加一遮陽的斗笠,事情就更加有點無厘頭式了。好在這是一個怎樣都行的年頭。既然城裡人可以把京劇唱成搖滾,可以把死嬰和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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