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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惠芳回到樓上,走進自己的房間,插上了門。她坐到桌前,拉開了抽屜,從裡面翻出一張已經發黃的照片,照片上就是她的丈夫江堂發。那時江堂發還很年輕,肩膀上扛著一隻槍,不過是一隻氣槍。她並不是在懷念江堂發,直到今天她甚至都有些恨他,她還是在傷感自己的命實在苦,照片上的這個男人害了自己一生,至今也沒有結束。
何惠芳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搬進老宅的。當時的造反派組織從“走資派”手裡奪取了政權,成立了“革命委員會”。不久,造反派又分裂成兩派,一派支援這個“革命委員會”,被稱為“支派”。另一派反對這個“革命委員會”,被稱為“反派”。江堂發原是港務局一艘拖輪上的水手,儘管從來沒有去過大海,卻稱自己是海員工人,平時總愛穿那件洗舊了的藍白條水兵衫。他是“反派”一個組織的頭頭。兩派越鬥越激烈,從“文鬥”發展到“武鬥”,從打棍子發展到開槍。“支派”撤到城外,以“農村包圍城市”之勢,把整個城市給圍起來了。江堂發的家在城外的工人宿舍區,那裡是“支派”的地盤,他沒法回家,就住在城裡。這時他有了一個女人,就是何惠芳。帶著一個女人,要住在安全的地方,園青坊85號在城市的中心,除非“支派”佔領全城,這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江堂髮帶著何惠芳搬進了老宅,把三進靠北邊的二樓連同西連廊,臨時隔成房間住了下來。
江堂發和何惠芳搬進老宅的情景,至今謝慶芳還記得一清二楚。江堂發挎著一隻駁殼槍,身後跟著背槍的警衛員,殺氣騰騰的,老宅裡的人,一個個都不敢出聲。
當時何惠芳只有二十多歲,很有幾分姿色。宜市水土好,姑娘們都有水靈靈的膚色,何惠芳就是一個典型的白裡透紅的姑娘,她原先在商場當營業員,後來到造反派組織裡當話務員,認識了江堂發。
江堂發在宜市是一個傳奇人物,只是今天人們早已把他遺忘了。江堂發喜歡槍,“文革”前,他就把自己準備結婚的錢,買了一支氣槍,沒日沒夜地練槍法。江堂發練槍法和別人不同,他有自己的辦法。他在一塊木板上貼著靶紙,靶紙是自己畫的,靶心先是一個黃豆那麼大的點,然後是芝麻那麼大的點,最後就用一根針刺出一個點。打十槍不能有十個槍孔,只能有一個,然後數靶紙後面的鉛彈頭有多少。夜晚看不見靶紙,就在靶紙前點燃一支菸,打那紅紅的菸頭,後來又改用一根點燃的香。練得多,消耗的鉛彈也多,為了省錢,他做了一個木盒子,裡面裝滿鋸末,放在靶紙後面,鉛彈穿透靶紙,落在盒子裡,打完後把鋸末裡的鉛彈篩出來再用。江堂發就是這樣把槍法練得出奇的好。
江堂發出名,是在全民“除四害”的時候。江堂發對其他三害沒有興趣,只喜歡打麻雀。他可以在五十米內,一槍一隻,彈無虛發,打下麻雀不計其數。政府要獎勵他,他只要氣槍子彈。神槍手江堂發就這樣出名了。首先出在市報上,江堂發的事蹟佔了半個版,接著省報記者下來了,江堂發扛著氣槍的英姿又出現在省報上。宜市沒有人不知道神槍手江堂發的。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江堂發家不缺吃的。他把打下來的麻雀拔毛開膛,用鹽醃了,一串一串掛在那兒風乾。自家吃不完就送人,於是結交了不少朋友。
文化大革命給他這等人展開了大舞臺。“武鬥”開始了,江堂發成了“反派”的一寶,神槍手江堂發簡直就是令對手膽寒的名字。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看熱鬧,他就是戰無不勝的象徵。
何惠芳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江堂發的。
一個兩派“武鬥”打得很激烈的晚上,槍聲大作像過年放鞭炮一樣。有情報說,“支派”有好幾支武裝小分隊摸進了城裡,“反派”司令部裡氣氛很緊張,電話特別多。江堂發要的一個前沿陣地的電話,何惠芳接了幾次都沒接通,已經有了司令頭銜的江堂發火了,把電話給扣下了。
一會兒,總機房的門“咚”的一聲被人踢開了,一個黑黑的漢子直闖進總機房,衝著何惠芳叫喊:“你怎麼搞的?連一個電話都接不通,趕快給我接,誤了戰事我斃了你!”說完又跑出去了。何惠芳又氣又怕,哭了。同事告訴他,這就是江司令。終於,何惠芳把江堂發的電話接通了,她噓了一口氣,倒不是擔心會被江堂發槍斃,而是害怕他又會闖進總機房裡來罵人。
槍聲平息了,電話也少了,何惠芳的精神也放鬆了,靠在椅子上休息。突然聽到有人在敲門,由於害怕江堂發再來,何惠芳把總機房的門插上了。
何惠芳問:“誰?”
“我。”江堂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