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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了拉兒子的手,帶著他向前走去,那部銀色的梅賽德斯被他們拋在身後。
寬闊的道路已經被野草、灌木與小樹湮沒,道路兩側的高大的喬木有些已經傾倒。而更多地則顯示出了遠超於暖血物種的生命力,它們活著,枝繁葉茂,根深蒂固,深灰色的樹冠遮天蔽日。
哎,安東尼無需開啟記憶之宮。也能回想起他是如何在這些暗綠色的陰影下奔跑,穿著齊膝的短褲,赤著上身,腳上卻穿著一雙上好的小羊皮靴——那時候道路上的石板是乾淨的,勤勞的園丁每天都會來回巡視一遍。從縫隙裡拔去新冒出頭來的小草,他把柔嫩的小草交給廚娘,廚娘養了一群黃絨球般的小雞,小雞們愛吃這個,她把碾碎的草就這麼直接扔在黑黝黝的泥地上,碧綠的草,散發著有點刺鼻的氣味,小雞們身上帶著蛋殼的腥氣,唧唧啾啾的擁擠著一大團。
這種腥氣他在妹妹的身上也聞到過,保姆在銅盆裡放了水,讓太陽曬熱它們,然後把胖墩墩的小女孩放在盆裡,囑咐她的哥哥照看她。
他給薩沙摘了茄子,茄子是熱的,柔軟的,他握著茄子的時候就像是握著撒沙的手臂。撒沙在他的記憶力永遠是熱的,胖乎乎的,就算是最後那天也是。
茄子是什麼時候沒有的呢?第二年的春天,茄子還沒來得及頭朝下的時候,戰爭就爆發了,他們的國家很小,很富有,沒有強有力的同盟,他的父親滿懷憂慮地靠在壁爐邊收聽廣播,敵對的國家攻打他們,友好的國家也在攻打他們,內部還在相互傾軋,最多時,這片狹小的土地上呼嘯著五個國家的子彈,士兵們的血代替雨水澆灌著焦熱的土地——他們的國王堅持了他那虛弱而纖瘦的身體所能堅持的那麼長的時間,在一個早春的黎明悄然拋棄了自己已被劫掠一空的國家。
他們的莊園只是一個小農莊,但五臟俱全,犬,馬,羊,牛,工人,園丁,馬伕,管家,廚娘,保姆,首先消失的是壯年男人,因為軍隊需要補充新血,然後年輕的女人也被徵用了,牛羊也被牽走了,乳酪色,身手高超的獵犬被煮成了狗肉湯,安東尼的父親因為胳膊在早年的狩獵中受了傷而被留了下來,他和安東尼的母親在去城市探聽訊息與購買必需品的路途中失蹤了,有人說那條路上有著荷槍實彈的搶匪,他們連屍體都沒能找到。
駝背的馬伕和他的廚娘老婆留在莊園裡照顧兩個年幼的主人,農莊裡吃的已經很少了,田地裡的黑麥,蕎麥,土豆和玉米在還沒有成熟之前就被飢餓計程車兵抹去吃了,馬伕頂替了園丁的活兒,他從道路中間和兩邊拔起小青草,原來他們用來餵雞的那種,混在玉米湯裡,反正也沒有小雞可以餵了,還有地茅,那種在地面上縱橫交錯織成蔓延數英里的野草,它的莖生在淺表的泥土裡,拔起來,一節節的,剝去外面薄籜,裡面是白色的,甜的,它未發出來的花穗也能吃;還有小雞草,莧菜,蒲公英與薔薇的嫩枝……。
安東尼。霍普金斯平心靜氣地往前走,他的手放在撒沙的肩膀上,野草的莖葉與根在他們的腳下碎裂。
農莊是沒有大門的,只有一道低矮的圍牆,黑色的鑄鐵花門有兩扇,後來被誰在一個夜裡拆走了,它是實實在在的鐵,能夠換來麵包。
矮牆所擁抱著的是一座靜謐的,曾經美輪美奐的庭院,一個方形的池塘裡面養著白色、肉色與雪青色的睡蓮,水池邊是一大片一大片黃色的喇叭水仙,不遠處的棚架垂掛下淺紫色的藤花,白色與紅色的薔薇,還有玫瑰,它們的刺又黑又長,尖銳無比,幾乎可以拿來叉水果,它們開的花有撒沙的小臉那麼大。
它們後來都被拔掉了,就像是廚娘養的茄子、黃瓜和番茄那樣,因為總有人想要吃,一個人把睡蓮的根都給挖空了,他以為那和荷花的根,也就是蓮藕是一樣的東西。
他們放幹了池塘裡的水,想從爛泥裡挖青蛙和泥鰍出來吃,但裡面只有指頭大的一兩條野魚,廚娘和馬伕老早就翻過這個池塘了。
灰土,枯葉與雜草填滿了池塘,那尊佇立在池塘中央,肩膀上託著一隻水瓶,將一隻腳伸進水面,面容恬靜的雪花白大理石雕像斷裂成了好幾塊,託著水瓶的手臂不知去向,密佈裂紋的面孔悲哀而無奈地朝著一叢黑麥草。
一隻倉鼠急急忙忙地從撒沙的腳下竄過,土黃色的,塞滿的腮幫差不多和它的身體一樣大。
廚娘和馬伕都是好人,也很會動腦筋,廚娘把僅存的鹹肉和醃魚藏在了糞池的蓋板下面,玉米磨成粉,加上鹽,做成磚,塗上草木灰砌在壁爐內側,他們從池塘裡挖出了烏龜,蛤蟆,鱔魚,泥土裡挖出了甲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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