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惴惴不安地去嵐家複習功課,看著我豬頭一樣的臉,嵐的眼神中飄過一絲看透世事的平靜。那一刻我知道嵐心中的傷痛又被觸動了,我懷疑逝去少年的影像會不會就此隨春風侵入室內,站在我們身後,抱著手,臉上如我那般佈滿傷痕,看著嵐的時候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那一刻我突然太想說些什麼,這股慾望來得毫無預兆而又澎湃洶湧,我多想和嵐談談愛情或者生死,我想那是情人間的專利——或者談談我喜歡的《英雄本色》也行。我鼓足勇氣,竟然就扔下書包,站在嵐面前結結巴巴地說了起來。嵐一開始很吃驚,她沒有打斷我,任憑几乎從不說話的我費力地絮絮叨叨起來。有那麼幾次我被話噎住了,於是我拚盡所有力氣,忍受著話到嘴邊卻被卡死的那股難受勁,突破重重障礙,繼續說下去。大約五分鐘後嵐有點明白了,於是她牽引著我坐到沙發上讓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繼續說,而我嘴巴的確沒有停過片刻,坐下時還相當語無倫次,直到莫名其妙地說起了太保瑪麗婭,我的敘述才找到了某種途徑。天哪,我當時怎麼就會說起了太保瑪麗婭?——看著嵐秋水無塵的雙眸,我匪夷所思地把太保瑪麗婭作為嵐的代替品,以便我能當著嵐的面把對她的思念和愛慕親口,面對面地告訴她!我是那麼感動,說著說著就哭了,整個人脆弱得像一根冬天裡掛在屋簷下的冰凌。嵐不知道我所說的那種對太保瑪麗婭的刻骨銘心其實都是對嵐的感受,好在我終於找到了一種一吐為快的方法,我告訴嵐說我有多愛太保瑪麗婭,心裡卻在說“我有多愛你……”。
嵐不知道我當時的隱瞞,但嵐知道當時我急需說話,否則我會當場爆炸的。她靜靜聽著,點著頭,不插話。她坐在沙發上,抽著細細的more煙,菸缸擱在膝蓋上。她站起身來,赤腳在地板上來回走,聽著我描述為愛痴狂的種種煎熬,露出追憶似水年華時才會有的那種震慟神情。
在我移花接木的愛情表白中,有一層金色油膜的咖啡煮好了,香味瀰漫在小小的一室一廳裡,嵐把嘟嘟冒蒸氣的咖啡壺放在我面前,說:“自己加糖,啊?”
我就這麼結結巴巴地說了大約兩個小時,在我的敘述中太保瑪麗婭成了嵐的替代品,除此之外,一切感受都是真的。嵐用手指輕輕摸索著我的鼻樑和眼睛。她說:“我多想也想能找個人這麼傾訴一晚上,你說吧,說完心裡就舒服了。”她為我擦掉眼淚,說,“小孩……”
她叫我小孩,小傢伙,小結巴。有時候,她也會看著我,喃喃地說,“我的少年……”
我沉迷在嵐的凝視中,感受到初戀的愛潮洶湧而來將我吞沒。我漂浮著,四周皆是柔軟的冰涼,藍色的,半透明的,揮之不去招之不來,而我已然在馬不停蹄的欺騙中不能自拔。我想我應該愛嵐一生,和她生很多孩子,我願意早死十六年,和嵐一起躺在灑滿陽光的褐色地板上,任憑那些黑白小熊貓咕嚕嚕地,悲傷地滾動在我們四周——我不要孩子,因為我不能容忍有個小狼崽子和我一起瓜分嵐的愛。
直到我把太保瑪麗婭當成愛情替身的那一刻,我方才明白我不愛她,我只是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得只能是我成為她眼中的焦點。多複雜多微妙的區別啊,青春特有的敏感和神經質,但十六歲的我已然對愛和喜歡之間的區別刻骨領悟。我自私,任性,只把自己當成世界的中心,哪怕是最好的兄弟也不能影響這點,總之我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嵐聽得異常著迷,她偶爾打斷我,說“等一下”,她問的是細節。一點細枝末節都不忽略。我終於說完了,她拍拍我的頭,就像拍拍一隻小狗的頭。她想了想,開始拿手摩挲我的頭,冰涼的手指舒服地插進我的頭髮裡把它們弄得亂七八糟,用從未有過的一種親暱說,“你呀,你別孩子氣了,只有小孩才像你這麼沒頭沒腦的傷心,傷心起來又沒個轍。”
“她長得漂亮嗎?”嵐問。
我點點頭。
嵐笑了,她的笑容就像五月黃昏的陽光,通透明朗。就在那一刻,我以為今生今世我不會將她遺忘。可後來的那麼多年中我畢竟還是忘了,直到我重回上海,再一次站在多倫路上時才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時光。
欺騙,手Yin,幻想,沉默,畫畫,潦倒,血淚酣暢地到處遊蕩。
我翻出惟一的一張當時的照片,我、啞巴、智障、太保瑪麗婭四個站在外灘,除了我,他們三個都衝著鏡頭露出沒心沒肺的大笑。我嚴肅地站在中間,表情很無辜,顯出膽小如鼠的謹慎。十六歲時我是個動不動就受傷的敏感少年,我沉迷在這種矜持脆弱中,心胸狹隘得自己想想都臉紅,狹窄的心臟裡流滿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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