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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統治的大版圖,大氣魄,大形勢,大開放,其實是一個漫長的民族融合過程的結果。經過公元420年至589年南北朝的拉鋸戰,到公元618年唐朝實現統一。既是人之所為,也是勢之所趨。唐代的統治者,敢作敢為,大氣豁達,可能與血液中的胡人基因有關,正如國學大師錢穆所考證的:
近人有主李唐為蕃姓者,其事信否無確據。然唐高祖李淵母獨孤氏,太宗母竇氏,外祖母宇文氏,高宗母長孫氏,玄宗母竇氏,皆胡族也。則李唐世系之深染胡化,不容爭論。唐人對種族觀念,亦頗不重視。即據《宰相世系表》九十八族三百六十九人中,其為異族者有十一姓二十三人,時人遂有“華戎閥閱”之語。崔慎猷至謂:“近日中書,盡是蕃人。”又唐初已多用蕃將,甚至禁軍亦雜用蕃卒。(《國史大綱》)
正是這種混雜的人種優勢,正是這種胃口的胡化傾向,唐代的文治武功達到中國歷史上的高峰。這加速了邊外屬國的歸附,推動了胡人內遷的湧入,也造就了中國歷史上有名的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的黃金時代。隨著民風民俗的廣泛傳播,衣食住行的深入滲透,以麥面為主的中原人,在擇食主張上多近胡人。
畢羅者,番中畢氏、羅氏好食此味。(李濟翁《資暇集》)
今衣冠家名食,有蕭家餛飩,漉去湯肥,可以瀹茶;庚家粽子,白瑩如玉;韓鈞能作櫻桃畢羅,其色不變;有能造冷胡突鱠,鯉魚臆,連蒸詐草,草皮索餅;將軍曲良翰,能為駝峰炙。(段成式《酉陽雜俎》)
中土人本來擅長於製作麵食,曾幾何時,也時興胡風起來。賀知章初到長安,投師訪友,出明珠為贄見之禮,主人了不在意,囑童持去鬻胡餅數十枚,眾人共食之。可見這種潛移默化的作用,豈能低估。由此可以看到長安城裡的原住民,不得不按照地道的西域風習,來調整自己的胃口。
因為著眼於攝取更多的動物蛋白,膳食結構發生變化,使得國人的體質、氣質、精神、心態,也在嬗變之中。肉食增多,勢必帶來某些人種學上的演化。唐朝男人的豪放自信,唐朝女人的嫵媚可愛,也有這種食物結構成分發生了變化的結果。
這個結論,很可能使有識者嗤之以鼻,但一杯牛奶,改變一個民族,卻是發生在20世紀日本的事情,那是有目共睹的。
在《資暇集》中,有一則《熊白啖》的故事,你便懂得唐人的好胃口了:
貞元初,穆寧為和州刺史,其子故宛陵尚書,及給事已下尚未分官,列侍寧前。時穆氏家法切峻。寧命諸子直饌,稍不如意則杖之。諸子將至直日,必探求珍異,羅於鼎俎之前,競新其味,計無不為。然而未嘗免笞叱之過者。一日給事直饌,鼎前有熊白及鹿脩,忽曰:“白肥而脩瘠相滋,其宜乎?”遂同試,曰:“甚異常品。”即以白裹脩改之而進,寧果再飽。宛陵與諸季望給事盛形羨色,曰:“非唯免笞,兼當受賞。”給事頗亦自得。寧飯訖,戒使令曰:“誰直?可與杖俱來。”於是罰如常數。給事將拜杖,遽命前曰:“有此味,奚進之晚耶?”於是聞者笑而傳之。
唐朝的胃口(4)
熊白,即熊的脊肉,極嫩極肥;鹿脩,即風乾的鹿肉,極幹極韌。兩者性質不同,炒蒸以後,卻效果奇佳,鮮美異常。據說,現在到西安吃仿唐菜,還可以點到這道名品。試想這麼一位老爺子,每頓食肉,食不好,還要敲兒子的屁股,固然可諷之曰“肉食者鄙”,就知道那張嘴,而無遠謀深慮,但不也感覺到他那粗魯豪悍的可愛乎?
什麼時代,什麼胃口,胃口是決定出漢子還是出侏儒的關鍵。這也是清人顧亭林在《日知錄》裡早就感慨萬分的話題,他說:
予見天下州之為唐舊治者,其城郭必皆寬廣,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為唐舊創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時彌近者制彌陋。此又樵《記》所謂州縣皆驛,而人情苟且十百於前代矣。
顧炎武所說的一朝一朝的式微,令我不禁想起晚清大學士徐桐,這位給老佛爺策動義和團扶清滅洋,提供理論依據,掌握宣傳輿論的教父。庚子事變期間,儘管風燭殘年,不得不每日進宮,以備慈禧垂詢。可他,家住崇文門外,坐在轎裡,往北抬,花市有洋人的教堂,他不能路過;往西抬,東交民巷有使團的洋鬼子,更不能路過;往南抬,繞路而行,又避不開當時北京城的紅燈區八大胡同,可謂步履維艱。他那頂只好遠走永定門,再經西直門,然後才從西華門進宮的轎子,成為京城的一個笑話。
一個人,為其狹隘的教義活到如此萎瑣鑿枘的地步,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