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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裡,胡人之無處不在。
據陳寅恪《讀鶯鶯傳》考證,胡人的行蹤,更漸漸由西而東,直至中原。他認為那位漂亮的崔相國之女,其實是詩人元稹有意模糊的一個文學形象。實際上,她是來自中亞粟特(今烏茲別克撒馬兒罕北古布丹)的“曹”國女子,移民到長安洛陽之間的永濟蒲州。他們以中亞的葡萄品種,釀成“河東之乾和葡萄酒”,那是當時的一個名牌。既美且豔的鶯鶯,其實是一個當壚沽酒的“酒家胡”,用今天的話說,一位三陪小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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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元稹筆下“最愛軟欺杏園客,也曾辜負酒家胡”來判斷,張君瑞不過是詩人自己的化身罷了。如果曹九九(陳寅恪設想出的這位小姐芳名)不是胡女,真是相府千金,也就不至於被 “始亂終棄”了。
總而言之,唐朝的天空下,是張開臂膀,擁抱整個世界的盛世光景。
對於李唐的西向政策,對於邊外胡人的大量吸納,唐初有過一次討論。唐吳兢所著的《貞觀政要》一書,在《安邊第三十六》中,記載了各個論點的交鋒。中書令溫彥博主張:“天子之於萬物也,天覆地載,有歸我者則必養之。”秘書監魏徵認為:“且今降者幾至十萬,數年之後,滋息過倍,居我肘腋,甫邇王畿,心腹之疾,將為後患。”涼州都督李大亮更上疏:“近日突厥傾國入朝,既不俘之於江淮以變其俗,乃置於內地,去京不遠,雖則寬仁之義,亦非久安之計也。每見一人初降,賜物五匹、袍一領。酋長悉授大官,祿厚位尊,理多靡費。以中國之租賦,供積惡之兇虜,其眾益多,非中國之利也。”
討論的結果,只有四個字:“太宗不納。”
於是,用溫彥博議:“自幽州至靈州,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以處之,其人居長安者近且萬家。”
如果依統治者維護其政權的需求,一個由僧侶統治的國家,被統治者的最佳狀態,是廟宇裡的泥塑木雕;一個由法老統治的國家,那就應該是陵墓裡的木乃伊;一個由太監統治的國家,其公民應該全部都是性無能者,至少也是陽萎患者;一個由警察統治的國家,其被統治者最好都是“從現在起,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要呈堂作供”的嫌疑犯。這樣,“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就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然而,厚德載物的李世民,卻是一個懂得“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的明主,他相信,“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貞觀政要·政體第二》)。因此,他以大海不擇細流的精神,漢人也好,胡人也好,中土也好,西域也好,都是大唐的臣民,不分畛域,不計人種,不在乎化內化外,不區分遠近親疏,都在他的胸懷之中。因此,他不害怕別人的聲音,更不忌憚與他不同的聲音,他在中國封建社會中,如果不是唯一,也是少有的能聽得進反對聲音的君主之一。
於是,我開始理解湯因比為什麼要選擇唐代為他的再生之地,魯迅為什麼要尋找唐朝天空作為他長篇小說的背景了。這兩位大師看重的,在中國,甚至世界歷史上,也就是李唐王朝,曾經達到如此器度閎大而不謹小慎微,包容萬物而不狹隘排斥,胸懷開放而不閉塞拒絕,膽豪氣壯而不畏縮懦怯的精神高度,這是其他歷朝歷代所不及的。
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為災,米穀踴貴,突厥侵擾,州縣騷然。帝志在憂人,銳精為政,崇尚節儉,大布恩德。是時,自京師及河東、河南、隴右,饑饉尤甚,一匹絹才得一斗米。百姓雖東西逐食,未嘗嗟怨,莫不自安。至貞觀三年,關中豐熟,鹹自歸鄉,竟無一人逃散。其得人心如此。(《貞觀政要·政體第二》)
到了貞觀四年(630),“天下大稔,米鬥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東至於海,南極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路焉”。那一年,李靖破突厥,唐王朝“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資治通鑑·唐紀九》)。所謂“唐朝的天空”,從廣義上講,以長安為中心,向東,江湖河海,向西,絲綢之路,既無邊界,也無極限,因為這是一個高度開放,略無羈束的精神天空。你能想象得多麼遙遠,它就是那樣的毫無止境;你能想象得多麼遼闊,它就是那樣的無邊無沿。
唐朝的天空(4)
就在這一年,李靖凱旋迴朝。據《新唐書》:“夷狄為中國患,尚矣。……唐興,蠻夷更盛衰,嘗與中國亢衡者有四:突厥、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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