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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如此的;明白了這個才能明白文藝的形式下所埋藏的那點精神。舉個例子說:在歐洲文藝復興的時候,人們把埋了千來年的古代希臘拉丁的文藝復活起來,這是歷史上的一件美事。人們在此時有了使古代文藝復活的功勞,可是他們同時鑄成了一個大錯誤,便是由發現古物而變為崇拜古物,凡事以古為主,而成了新古典主義。這新古典派的人們專從古代作品中找規則,從而拿這些規則來衡量當代的作品。他們並沒有問,為什麼古代作品必須如此呢?因為他們不這樣問,所以他們只看了古代文藝的形式,而沒有追問那形式下所含蘊的精神。其實希臘作品的所以靜美勻調,是希臘人的精神的表現。新古典派的人們只顧了看形式,而忽略了這一點,於是處處摹擬古人而忘了他們自己生在什麼地方,什麼時代。這是個極大的錯誤,因為他們的歷史觀錯了,所以把文學也弄個半死。設若他們再深入一步,由形式看到精神,他們自然會看出文學為什麼傾向某方去,也便明白了文學是有生命的,到時候就會變動的。希臘人們是愛美的,但是,他們並不完全允許思想自由,梭格拉底①的死,與阿里司陶風內司②的嘲笑梭格拉底和尤瑞皮底司,便是很好的證據。以雕刻說吧,希臘的雕刻是極靜美的,但是這也因為希臘雕刻是要受大眾的評判的;一件作品和群眾的喜好不同便不能陳列出去。希臘人的天性是愛平勻靜好之美的,所以大家也便以此批評藝術;於是作家也便不能不這樣來表現。他們不喜極端,因而也不許藝術品極端的表現。這樣,在古代希臘藝術作品的平勻靜好之下還藏這段愛平勻靜好的精神;我們怎能專以形式來明白一時代的作品呢?那麼,在這裡我們用“傾向”,不用“派別”,實在有些理由了。
再說,一派的作品與另一派的比較起來,設若他們都是立得住的作品,便都有文學特質上相同之點;嚴格的分派是不可能的。就是一個作品之中有時也含著不同的分子,我們又怎樣去細分呢?
派別的誇示是摹擬的掩飾,以某派某家自號的必不是偉大的創作家。那真能倡立一家之說,獨成一派的人們,是要以他們的作品為斷;不能因為他們喊些口號便能創設一派。
在中國文學史上雖然也可以看出些文學的變遷,但是談到文藝思潮便沒有歐洲那樣的顯明。自從漢代尊經崇儒,思想上已然有了死化的趨勢,直到明清,文人們還未曾把“經”與“道”由文學內分出去,所以,對於純文藝縱然能欣賞,可是不敢公然倡導;對於談文學原理的書,象《文心雕龍》,真是不可多得的;雖然《文心雕龍》也還張口便談“原道”“宗經”。對於文學批評多是談自家的與指摘文藝作品的錯誤與毛病,有條理的主張是不多見的。至於文學背後的思想,如藝術論,美的學說,便更少了;沒有這些來幫助文學的瞭解,是不容易推倒“宗經”與“原道”的信仰的。有這些原因,所以文藝的變遷多是些小的波動,沒有象西洋的浪漫主義打倒古典主義那樣的熱烈的革命;因此,談中國文學的傾向是件極不容易的事。
我們可以勉強的把中國文學傾向分作三個大潮:第一個是秦漢以先的,這可以叫作正潮。因為秦漢以先的作品,全是自由發展的,各人都有特色,言語思想也都不同;雖然偉大的作品不多,但確是文藝發展的正軌。雖然這時候還沒有文學主義的標樹,甚至於連文學的認識還不清楚(看第二講),可是創造者都能儘量發表心中所蘊,不相因襲。在散文與詩上都有相當的成績,如莊子的寓言,屈原的騷怨,都是很不幸的沒有被後人勝過去。設若秦漢以後還繼續著這種精神自由的前進,中國文學當不似我們所知道的那麼死板。可憐秦代不許人們思想,漢代又只許大家一樣的思想,於是這個潮還沒到了風起雲湧,已經退去,只剩下一些斷藻蛤彀給後人撿拾了!
第二個潮流是自秦漢直至清代末日,這個長而不猛的潮可以叫作退潮。因為只是摹古,沒有多少新的建設。“文以載道”之說漸漸成了天經地義,文藝就漸漸屈服於玄學之下,失去它的獨立。縱然有些小的波瀾,如主格調與主神韻之爭,主義法與主辭藻之爭,雖然主張不同,其實還都是以古為準。那主張格調的是取法漢魏,那主張神韻的是取法王維、孟浩然。摹擬的人物不同,其為摹擬則一。在散文上,有的非上擬秦漢不可,有的唐宋也好取法。無論是摹擬哪家哪派,在工具上都是用死文字,於是一代一代的下來,不但思想與言語是死定的,就是感情也好似劃一了——無病呻吟。
在這個死水裡,好似凡是過去的時代與死去的人便可以成一派,派別分得真不少:以文章言,便有西京體,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