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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蘭也在沉默,似乎被李澳中哀求的神情驚呆了:“我……我只不過想盡早賣了那套房子。小天……還欠著醫院一大筆錢。”
李澳中頹然放下筷子:“我已經出賣了我能出賣的一切,你就留給我一點……一點活著的自尊好不好?”說完他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去了。
康蘭像遭到電擊般的一抖,乾枯地僵硬在客房裡。
“李澳中,你不是男人!”康蘭憤怒起來,她抓起了飯碗摔向門口。碗的碎裂聲和門的關和聲同時響起。白花花的瓷片和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 。。
與幽靈對話(6)
康蘭放聲痛哭。明天的臉上湧起一種嘲弄,他看看自己枯瘦的手臂,露出成年人那種憎恨的目光。
家庭的突變是在明天3歲的時候,早已學會走路的明天又不會走路了。首先注意到兒子變化的是康蘭,她發現兒子最近經常摔跟頭。路很平坦,沒有坑坑窪窪,沒有果皮樹枝,也沒有磚頭石塊,可他就是那麼毫無來由地摔倒。明天學步很早,不到一歲就開始東搖西晃地走,到了兩三歲間就活蹦亂跳。李澳中預言,我兒子長大肯定是運動健將,劉易斯第二。偏偏是這個“劉易斯第二”,到了三歲時不會走路了。
康蘭注意到,兒子走路時腰椎過度前突,下肢搖搖擺擺的,像個大肚鴨在晃。更讓人驚訝的是,孩子摔倒後爬了起來,不喊摔了那兒,卻說:“媽媽,腰疼。”
李澳中也擔憂了起來。與此同時,有訊息傳來,神農鎮出現了一批“小大肚鴨”。全是三四歲、五六歲的孩子,走起路來挺胸凸肚,後腳跟不沾地,兩條腿左右擺。這時候,神農鎮人才注意到,原來這十年來,鎮子的孩子間已經出現了很多種怪異的疾病,呈現各種各樣的症狀。當地人求救於神婆,神婆燒符請神,得到了神諭:神農鎮的地下有萬千逃脫輪迴的幽靈惡鬼日夜遊蕩,抓住了孩子們的後腳跟。李澳中嗤之以鼻,帶兒子到縣醫院檢查,診斷結果是小兒麻痺。
“放屁!我兒子生下來吃的第一粒藥就是小兒麻痺疫苗!”
他們又轉了一家,這回說是軟骨病。再轉一家,又變成了肌無力。李澳中開始莫名的恐慌,有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查不出什麼病。現代的醫學有些病的確還治不了,例如艾滋病和肝癌,但是不可能檢查不出來到底患了什麼病。這麼多矛盾的診斷結果讓兩人感到恐慌。他們一家一家地跑,一家軟骨病,兩家小兒麻痺,三家肌無力,最後他們到了省城,驗了血,做了心電圖,肌電圖,權威的結論出來了: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
兩人糊塗了,也放心了。這個病太怪,聽也沒聽說過,不過既然是營養不良,那就好辦了。李澳中清楚地記得那個醫生,年輕的醫生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帶著一種憐憫:“我有必要告訴你們,這是一種很罕見、也很嚴重的病——一種遺傳性變性疾病。臨床表現是有肢體近端開始的、兩側對稱性的、進行性加重的肌肉萎縮和肌無力。”
兩個人呆了:“有沒有危險?”
“致命的絕症。一般情況下,患者到了三四歲就會因肌肉無力或萎縮而不便行走,十二歲後就只能在輪椅上生活,如果期間沒有併發症的話,一般到二十歲就會因肝臟功能喪失或心力衰竭而死亡。它比肝癌和艾滋病更可怕,病因是X染色體上一個名為“抗肌營養不良蛋白”基因出現缺失或變異,目前的任何一種藥物都無法根治。在人類基因研究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之前,醫學對他無能為力。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延緩它的發展,讓孩子少摔幾跤。”
從此以後一切都變了。為了給孩子治病,家裡日漸捉襟見肘,於是“無能”這兩個字在康蘭的嘴邊日漸頻繁。李澳中與康蘭的感情也慢慢疏遠了,他一回到家就拼命做每一件事情,買菜、拖地、洗衣服、買藥、帶孩子去看病……他似乎在盡一種義務,在折磨自己,在完成一種必須完成的儀式。
康蘭也變了。她開始喜歡上了讀書,讀什麼弗洛伊德、什麼榮格的,總之是心理學。她常常面帶冷笑望著李澳中,用學到的東西抨擊他,又為了抨擊李澳中而努力學習。
與幽靈對話(7)
“李澳中,你別以為這樣賣力就能迷惑我的眼睛。你仍然在逃避。弗羅姆說得好,現代社會的特徵就是人與人被折解開來,每個人都得孤零零地面對整個社會。你不覺得你恐懼麼?你不覺得你無力麼?你一無所長,沒本事去獲取任何東西,在社會上只能靠拼命去贏得別人尊重,在家裡只能去做有本事的男人不需要做的家務事來補償你對家庭的負疚。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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