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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銀盤。他把這兩件東西分開來拿給孩子看,一面講述他那常講的故事,一面把
它們放在手心上轉來晃去。
盆和盤原來不是連在一塊兒的,正如人們清楚看到的那樣,這時孩子又一次聽
到老爺爺的教誨。不過祖父說,它們放在一起使用已整整有一百年曆史,換句話說,
從洗禮盆製成時起就是這樣。盆子很漂亮,外形平凡而雅緻,帶有十九世紀初葉莊
嚴肅穆的風味。它光滑而又堅實,下面是一個圓形底盤,裡面鍍過金,但金質已因
歲月而消褪,只剩下一片淡淡的黃色光澤。它唯一的裝飾,就是一個莊嚴的玫瑰花
花環,上部邊緣有一簇簇鋸齒形的葉子。至於那個盤子,年代更為久遠,這可從盤
子的內部加以識別。那兒鐫刻著幾個絢麗奪目的字碼:“一千六百五十年”,字碼周
圍是各種各樣彎彎曲曲的雕飾。它們是按當時的“現代派”風格鏤刻的,花哨浮誇,
有阿拉伯式花紋,一半像星星,一半像花朵。但後面卻相繼刻著代代相傳的持有人
的名字,他們一起有七個,上面還寫明承襲時的年份。套領圈的老頭兒用戴戒指的
食指把每個人的名字一一點給孩子看:這兒是父親的名字,那兒是祖父本人的名字;
這邊是曾祖,那邊又是高祖,以後再一代、二代、三代地從老爺爺歷歷如數家珍的
口中追溯上去,而孩子把腦袋歪向一旁,凝神傾聽著,有時若有所思,有時呆呆地
睜著兩眼出神,嘴角露出敬畏、昏昏欲睡的神情,耳畔只是響起“烏爾在德語中,
烏爾(Ur)是許多名詞的字首,意為原始或祖先,例如Urgroβvater即曾祖父。因漢
斯·卡斯托爾普的祖父愛談祖輩業績,故云。……
烏爾……烏爾……烏爾”的聲音。這種陰沉沉的聲音使人想起墓穴和消逝了的
歲月,但同時又顯示出現世、他本人的生命以及湮沒了的歲月之間還存在著某種虔
誠的聯絡,在他身上產生一種不可名狀的影響——這從孩子的臉上也表露出來。聽
到祖父這種聲音,他彷彿呼吸到凱德林教堂或米迦勒地下教堂中黴溼陰冷的空氣,
也似乎聞到那種地方的氣息,在那兒,人們脫下帽兒,俯著身子,踮起腳尖一搖一
擺地走著,神態顯得畢恭畢敬;他也彷彿感受到能傳出回聲的幽僻處所那種與世隔
絕、萬籟俱寂的氣息。宗教的感情,與死亡的感受以及老爺爺用陰鬱重濁的聲音講
家史的意境交融在一起,這一切深深打動了孩子的心,使他感到無比欣慰。確實,
也許正是因為要一再聽到這種聲音,孩子才幾次三番地要求仔細看看這個洗禮盆。
這時祖父把容器重新放到盤上,讓孩子看看裡面這個光滑的、稍稍鍍過金的空
穴。天窗的光線投在上面,使它閃閃發亮。“嗯,”他說, “我們把你投到洗禮盆上,
讓受洗的聖水滴下來,轉眼已快八年了。……聖雅科比教堂的拉森司事先把聖水注
到我們的好牧師布根哈根的掌窩裡,再從那兒經過你的頭頂滾到盆裡。我們先把聖
水熱一熱,免得你受驚哭起來,可結果出乎意料,你事前就大哭大嚷,弄得布根哈
根不能順利執行聖事。但聖水一掉在你的頭上,你就一聲不響,我們希望這是你對
聖禮肅然起敬的表示。再過幾天,又是你有福的父親受洗四十四週年了,當初聖水
也從他頭上流進盆裡。他也出生在這屋子裡,這是他雙親的屋子,正好在廳堂中間
的窗戶前面,給他受洗的還是那個黑澤基爾老牧師,他年青時差點兒讓法國人槍殺
了,因為他傳教時反對燒殺劫掠。現在他早已進天國了。咳,七十五年以前,我本
人也在這個廳堂裡受洗。他們把我的腦袋按在這個盆子上,好像此刻盆子放在盤上
的那個模樣。做聖事的口中唸唸有詞,說的話跟對你和你爹說的一模一樣。溫暖清
澈的聖水也從我頭髮上流到金子做的洗禮盆裡。當時我的頭髮也不比現在多。”
孩子抬頭望著祖父銀灰色的小腦袋。這時祖父又在洗禮盆上垂著頭,與他所講
述的、好久以前的情景相彷彿。孩子體驗到一種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