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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春秀嬸嬸嬸嬸領著桂仙到我家辭行時,我還在發夢。奶奶把我叫醒後我多少還有些生氣。但是當我聽說桂仙馬上就要離開龍女村、再也不回來時,我一骨碌地爬起來,赤腳跑出了屋。這時天還很早,村子裡極安靜,不過外邊的天已經亮得像一塊捶洗得很乾淨的白麻布了,太陽光在雲絮裡翻騰著,似乎也牙疼。桂仙和她娘站在院坪上,看上去宛如兩株蟲蛀了的茭白。奇怪的是,這麼熱的天桂仙頭上居然包了塊烏色撣頭帕,頭帕上繡著嬌豔的花,襯得她的臉愈加蒼白。
“妹,桂仙要到她舅舅家去了,她想來看看你吶!”
不知怎麼的,一見到我,春秀嬸嬸就開始滴眼涕,說話時哼哼唧唧的,聽上去好可憐。
“春秀啊,你呷口茶,莫咯樣吶。”
奶奶死命把她母女倆往屋裡拽,說是粉皮絲蛋已經煮好了:
“打個尖,墊墊肚,要走到夜暮吧?”
“要吶,一百一十多里路,全靠腳行。唉。桂仙,你不是要和天紫講話麼?”
春秀嬸嬸說著把桂仙往我身邊推,誰知桂仙卻一扭身,躲到了她身後。我尷尬而又不解地站著,不懂她剛才為什麼要甩開我的手。
“桂仙,你生我的氣了嗎?”
趁媽媽、奶奶和春秀嬸嬸因為粉皮絲蛋和一包送給她們的禮物而推讓時,我終於攥住了桂仙涼糕一樣的手。桂仙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蒼白的臉上佈滿了淚珠。
“桂仙,桂仙,你真的再也不回龍女村了?是鏟給你舅做女麼?你舅會疼你嗎?你想爺孃怎麼辦?”
《我的1968》 第三部分(13)
我一疊聲地問著,根本不曉得這些問話會像鉤子一樣撓動她心中的傷口,桂仙聽著聽著,忽然咧嘴放聲哭了起來。嗚嗚咽咽的哭聲魚一般從她舌尖滑出,院坪上頓時彌散著哀傷的氣味。
“妹,莫哭了,莫哭了。”
大人們不再推讓了,春秀嬸嬸孩子樣任由媽媽把那些東西塞進她那兩隻有些空蕩的香籃。奶奶過來拉桂仙,要塞兩隻紅蛋給她,誰知卻不小心碰落了她的撣頭帕。
桂仙驀地尖叫一聲,揀起頭帕往頭上一罩,這邊打起飛腳就往擔水磴下跑,我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她的光頭。
“嬸嬸,桂仙頭上塗了什麼呀?怎麼像個竽頭?”
我沒敢當著春秀嬸嬸的面誇桂仙那頭已經不見了的長髮,但我實在想不通桂仙的光頭怎麼會黑一塊黃一塊的。
“妹啊,給她破邪呀,她那腦頭髮害人,聽講塗了這些東西就會長出黑頭髮了。”
春秀嬸嬸擔了東西、擤著鼻子,淚汪汪地答道,然後她苦笑了一下,和我們作了別,邁著沉重的步子追桂仙去了。
“媽媽,到了那邊,桂仙就能嫁出去嗎?”
“女啊,莫問了,傷心吶,這麼好的一個妹仔。”
奶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再看媽媽,眼睛也紅紅的,好傷心的樣子。
一個不祥的念頭升了起來:莫非桂仙會死?但這話我不敢問,奶奶以前罵過我是“烏鴉嘴”,咒人挺靈。有一次我說奶奶擔水要踢破腳趾腦,結果她果真把腳崴了。所以,我這個想法不願說出口。萬一她死了怎麼辦?那我不是連一個好朋友都沒有了?
桂仙,你不但不會死,你還能長出一頭紅,哦,不,一頭烏黑油亮的頭髮,就像奶奶箱底放著的那件黑緞子棉襖一樣,閃閃發光,還有,你大了一定能嫁出去,會生好多崽女,行嗎?
我喃喃地為桂仙祈禱著。這時,我看見原先匍匐在我頭頂的一朵白雲倏忽間悠悠地朝火夾堖那個方向飛去。它是不是要追上去把我的祝福告訴桂仙呢?我仰著頭問白雲,白雲不睬我,像朵蒲公英似的飛得不見了。
桂仙的消失在村裡沒有激起任何漣漪,似乎每個人都覺得她在那件事之後是非走不可的。要走的人走了,又有什麼談頭呢?所以,沒誰說起她。她就像竹簍裡的水一樣悄無聲息地漏掉了,沒有痕跡,倒是表姑的婚事,在村裡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說起來呢,大部分村人對錶姑嫁給李廣林都抱一種敵意的態度,可當花鼻公張羅著辦喜事時,被請的人還是挺樂意到場的。奶奶是個非常能幹的人,她會做鞋、縫衣裳、做菜,樣樣出趟,麻子果和花鼻公嫌她成份不好,不要她去做菜,據說是怕她會“妄想變天”,在菜裡投毒,所以只讓她幹些碓米、篩米一類的粗活,而媽媽和梅姨則被虛榮的花鼻公夫婦安排做一些扎眼的事,什麼做包子、縫嫁衣,招呼客人,梅姨還要當伴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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