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韜說“中外通商之舉,將與地球相始終”,這裡的“地球”就是西學裡的觀念,王韜是在用西學的認識工具來認識世界,假如是一個仍然相信天圓地方、中國在中央的中學人士,根本說不出這句話。
今日中國人,用的都是西學的認識工具,甚至直接用西方語言,按西方的思維方式思考,久而久之習以為常,把這個事當做理所當然了。看完一大堆外文書,冷不丁回頭看一眼清末士大夫們的論戰,不禁捧腹,引為笑料,並未覺得其實自己也很可笑。想象一下,一個用電腦做算術的人嘲笑用算盤做算術的人,如果用算盤的人有電腦而不用,此嘲笑有理,如果此人不知有電腦,只知有算盤,則不應被嘲笑,反倒是嘲笑者因為不知電腦與算盤之分而該被嘲笑。
中國人在接觸現代化之初,其處境,類似於一個人不得不用算盤來認識電腦中的問題。從洞察力上看,肯定是具有西學知識的人,才擁有適用的認識工具,才可能在認識西方時有所洞察,而不具有任何西學知識的人,則不大可能深刻地認識西方。但需要指出,正如不能低看算盤使用者一樣,也不能認為沒能認清西方和現代化的中國人一概昏聵無能,因為他們在當時就像是這樣一群人:不僅沒有電腦,而且在算盤的技藝上已出神入化、難以自拔。
五百年前中國的王陽明,當過都察院御史、巡撫和兵部尚書,政治軍事功勳卓著,學問文章名滿天下。一個在修齊治平各方面樣樣出眾的人傑,一輩子也都是靠“算盤”式的認知方法做事。王陽明原以為朱熹老師的“格物致知”是認知的絕招,是不二法門,結果鑽到竹林裡對著竹子苦思冥想了整整七天,大病一場,還是沒明白竹子是什麼。後來又悟出“心即理”,原來萬物就在自己的心中!天理就在自己的心中!學生問他:您老說萬物都在心中,那前面山裡的花開了,您又沒看見,那一叢花怎麼會在心裡呢?王老師回答說:我沒看到花時,那叢花與心同歸於寂,等我看到花時,花與心同時明明白白,由此可知,花並不在心外。
在“算盤文化”中,這就是洞察!
中國文化早熟,中國式洞察太高階、太瀟灑。但問題在於,假如中國人一直都還像王老師這樣洞察自己,洞察世界,估計在鴉片戰爭後不久就會被集體滅種。因為當手持洋槍洋炮的西方人來到中國時,都已經是懂科學的現代人了,他們從沒覺得中國這塊土地上的金銀財寶只是些心中之物,他們的心也從來不和沒看見的東西“同歸於寂”。他們清楚地洞察到,中國就是一個可以被掠奪的“黃金國”,他們*中燒,四處探索,他們要將所有的研究心得,都轉化成對中國的征服和掠奪行動。
好在中國人在被集體滅種之前及時學會了西方式的認知和學習方法,不再玩高階洞察遊戲了,不再心與沒看見的西方“同歸於寂”,等到洋槍洋炮對準自己腦殼時才心與洋槍洋炮“同時明明白白”了。
從那時起,中國人開始認真學習西方,學習現代化,派留學生出去學,翻譯西方書籍自己學,大汗淋漓懸樑刺股,孜孜以求西學堂奧,一個多世紀後,終於有了一種學有所成的大概模樣。
器物方面不消說,除了現代化的民用產品,現代化國家該有的“國家器物”,中國現在差不多也都有,衛星放了一堆,原子彈也藏了一堆,宇宙飛船上了N多個,核潛艇造了N多個,航空母艦和大飛機馬上開建,各尖端學科也都各有各的成功之作,大大小小“中國自行研製”之作,“比某國少用了某某年”之作,很是壯觀,與洋務運動時相比,已天翻地覆。
認識工具方面呢?西方的一整套,也基本上都學到了,哲學家、科學家繕從古希臘到當代,凡是有名的都引進,思想都瞭解,著作都翻譯,成就也都承認。比中國強很多麼?承認,中國在這方面確實很弱麼?也承認,虛心學習麼?虛心。
總體上看,是這麼一個情況。在器物方面的成就說明,無論是學習態度,還是學習方法,都沒有什麼大錯。即便認識到,在西學的某些根本的方面,還沒有完全參透,但大多數中國人認為,這只不過是假以時日的問題,已不必太當回事。
2000年,有一位著名學者在其主編的一套叢書的說明中寫道:西方思想經典即便都被譯成了漢語,不等於漢語學界有了解讀能力。西學典籍的漢譯歷史雖然僅僅百年,積累已經不菲,學界的解讀似乎仍在吃夾生飯——甚至吃生米,消化不了。
很像是黃鐘大呂警世之言,但敲鐘的時機晚了點,21世紀到來了,每個人都變得越來越忙,即使學界中很多人聽到了這鐘聲,卻少有人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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