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1/4 頁)
颻突然心緒平和起來,萬般思緒都溶於他那澄澈的笑意之中,於是也笑道:“是呵,下雪了!”然後走過去,對他隔桌對坐。這兩句話說過,二人忽又無言,好似這一趟來,本就是為了說方才這兩句,就因這幾年罕遇的好雪,才發起興致,相會故人。
弱颻直直地盯著他,十年了,自從那天看著展銘的背影溶入春雨暮色之中,她還從未這般細緻地看他。並不是全無機會,只是眼角方瞥餘影便已如在十八重地獄中滾過,痛得鑽心刺骨,又哪裡還敢正眼相看,甚或一看再看?
十年了,賣藝少年漸成江湖頭領,面孔更見瘦硬,眉弓顴骨都愈發的高聳起來。從前清朗如水的一雙眸子,而今卻深邃難測。唇上添了一抹短鬚,而鬢上一星白斑赫然在目。原來也不復當年青澀少年。那根白髮在弱颻眼中,直如一根銀針紮在心上。這時展銘突然開腔說了句什麼,弱颻同時說:“你有白頭髮了,我替你拔下來。”就那麼伏過身去。她說這話時如此自然,好似這多年間事,都不曾發生過,他們兩個早早離開蘇城,繼續流浪,終於得以安下家業,這一日寬坐觀雪,閒話家常。
弱颻撥開展銘的鬢角尋準了白髮,兩指掂住了正待用力去拔。突然手臂被一隻剛硬的大手緊緊地握住。那手掌灼熱,直如一隻燒紅的鐵箍,套在弱颻腕上。這熱力有如電流般,頃刻間便已擊遍了周身骨骸。
展銘左手將隔開二人的小几推翻於地,右臂再用力輕輕一帶。弱颻覺得天旋地轉,已被他打橫抱起,放於席上。這一刻,弱颻只覺身子輕盈如雪,沒有絲毫重量。她閉上眼,腦中卻通明透亮,好似看到牆壁窗紙盡數化為無形。萬物江山光潤明淨,再無半點塵埃。天地間充斥著潺潺的水聲,間或有耐寒的鳥兒啾呢數語。
也不知多久以後,弱颻倚在展銘的臂上,聽他道:“弱颻,我們重回一起罷!”她想起來,這就是方才展銘被她打斷了的那一句,弱颻此時身軟如泥,神思慵怠,只是在喉間低吟了一聲,覺得這話委實多餘。展銘輕撫她的長髮,又道:“你可知黑復久不服我,他已與楚方有通。若紫老太爺傳於我,他二人便要聯手與我為敵?”
終是來了,弱颻有些悲涼地想道,雖說這本就是在宣讀遺囑的那一刻她就已看明白、想清楚的事,可她還是盼著展銘晚一刻再說。弱颻慢慢從展銘懷裡掙出來,揀起衣裳披在身上。窗紙上已漆黑一片,此時起了風,雪片打在上頭,沙沙作響,今夜的蘇城如此寧靜。自從雷老爺子去世,這蘇城的格局終又到劇變之時。在這樣一個千門競閉的夜晚,許多人家圍爐夜話,恬然入夢。但對其他一些人來說,這卻是個狂躁焦慮的時刻,他們的命運將隨著這二三日間之事而改變。
展銘亦坐起身來,伸手推開窗子,冷氣直直衝上二人肌膚,弱颻不自由主地打了個寒噤。大團的雪球已捲了進來,襲在弱颻胸上,刺骨地涼,她不由嗔道:“你瘋了!”這話一出口,她忽又呆住,怎的這般耳熟?
展銘長身站起,任那北風捲一窗雪花當胸,他看著外間朦朧燈火道:“弱颻,你看這麼一座蘇城,天下間再也無一處比此地更為富麗,可也無一處比此更為殘酷。它吞下多少如你我一般之人的血肉,方飾得這般物華天寶。”
弱颻拉他坐下,關上窗子,渾身抖如篩糠。展銘的眼眸灼灼閃動,大聲道:“弱颻,你可知我當年為何要去找紫家?你走的那日,只怕是覺得再也不會見我了罷?可我不許這樣,我要讓你時時見得展銘這兩個字,常常見得我這個人,決不讓你可以忘卻。”弱颻眼中已有淚水潸然欲落。休說是真是假,若是無由聽得這一席話,何以去慰那些蟬聲嘈雜的月圓夏夜?
二人緊緊擁在一處,展銘的下頜挺在弱颻發上,硌得她隱隱生痛。展銘在她耳邊輕語,“這座城奪去我二人十年歲月,日後,我們要讓它盡數還來!”
還得來麼?失去的只是十載春秋麼?不……
弱颻心知坐山觀虎方為上上之策,若是與人聯手,楚方與她的地盤人手都是從雷家分出來的,牽絲掛縷,糾纏不清。多年來二人生意往來極密,當是不二人選,遠比與展銘合作為佳。以展銘、弱颻二人對戰楚、黑,勝負尚在五五之數。“不過,”弱颻側頭看他想道,“當年棄他而去,方得手上所有;今日用這些,重又換得他來,也算天公地道。”於是一笑,道:“那紫小姐怎辦?”抬了頭,去看他神色。展銘與她的眼睛對視著,一字一句說道:“在名份上,她永是我的正妻,可我會將她送走,今生今世,永不見她!”
弱颻閉上眼,頓覺身心俱疲,好似多年掙扎終於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