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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颻蹲在廟門外一攤積水前,身上已換了件男式的灰色短衣,手裡捧了只盛著泥膏的盒子。弱颻從盒子裡挖了一團黃褐色的膏藥便往面上抹去,頰上頓時現出幾道汙痕,襯得別處的肌膚越發的粉白。她的手指猛地頓住了。
這樣的顏色是天下每一個少女都夢寐以求的。若是別的女孩子,有了這樣的肌膚,定是千般裝扮、萬般愛惜;可為何她卻要用這樣晦濁的顏色汙損?一個女孩兒的嬌麗嫵媚能有幾年?她好怕,怕有一日洗去這些膏末,會發覺那面龐再也不會引人窺視,再也不必掩飾。驀然間,一種酸楚的滋味一點點漲了上來,浸得一顆心也苦澀不堪。
突然風中有些許異響,弱颻警覺地抬頭,響動是從一堵將塌的泥牆後傳來的。弱颻躡手躡腳往牆邊走去。牆後數十丈處是一面古城牆。城頭上生出好大一株黃桷樹。大約是藉著這樹繁盛的枝葉避雨,一對夫妻就臥坐於其下。
那夫妻兩人都是烏濛濛的顏色。男的兩隻眼黑洞洞的,直直盯著前方,竟是個瞎子。他那兩隻枯槁的手中有一搭無一搭地拉著一把斷了弦的胡琴,聲音忽高忽低,說不出的詭異彆扭——這便是引她前來的聲音了。弱颻聽了好一會,才聽出這原來就是他們午間奏過的那一曲《分飛燕》。
女人的頭靠在男人肩上,忽然伏了身去,揀起地上那隻破了三五個缺口的青花瓷碗。瓷碗想來本是盛賞錢的,可此等地方,自然是派不上用場了,便只盛了些許冰冷的雨水。女人將雨水捧到男人口邊,咕嚕了半句,男人放下琴,接過倒進口中。弱颻原先以為她是跪坐在地上的。這一動,方才發覺那女人的雙腿已齊膝斷去,殘肢處包著些同樣分辨不出顏色的布片,一些紅黃色的膿血浸出來。
弱颻站在那裡,這整個早春的寒氣從她周身的氣孔中湧了進來。“不!”弱颻轉身就逃,不防一腳踏上了青苔,重重地跌在地上,卻不及拭一拭,就接著跑下去。她逃得如此驚惶失措,好像要逃脫某種被註定的命運。
她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廢廟,伏在門框上,讓一顆亂哄哄的心安靜下來。她側著頭望著火焰旁的展銘,他的面孔在躍動的紅光中忽明忽暗。弱颻緩步走了過去,指尖在他尖削如刀雕的鼻樑上撫來撫去。小時候每當她做了錯事,便會這樣子向他求饒。“展銘!”她低低地呼叫,少年含含糊糊地應和著,沒有睜開眼睛。“展銘,我……要走開一會,你不要亂走呀!”弱颻將唇瓣貼上了他緊閉的眼瞼。“會有人救你出去,給你治傷的……這,對我們都好。”
弱颻猛然收回手指,放在口中死力地咬了一口,終於決然地站了起來。她到方才那攤積水旁,雙手掬起一大捧雨水撲到面上。水花四散,撲打在她的額髮與前襟上。弱颻大力地擦洗著面上的泥膏,好似要洗去過去在她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跡。許久後她終於停了下來,凝視著水中漣漪圈圈擴開,漸漸平展如鏡,映出她重又無瑕的容顏,還有……另一張同樣美麗的面孔。
弱颻緩緩抬起頭,展銘左手提劍,受傷的右臂扶住一旁的樹身。“你上哪裡去?”展銘問弱颻,頰上兩抹病態的嫣紅。他分明高燒未退,卻不知為何爬了起來。弱颻不答,反問道:“你怎麼起來了?”在兩邊衣上拭著手,站起身來。展銘右臂往樹上一撐,站直了,厲聲問道:“你要去找那個雷老爺子!是不是?”弱颻咬了咬唇,一綹溼透了的額髮落下來,貼在了她的唇角。“是!”她如此乾脆地把這句話說出,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展銘卻被這聲回答驚了一下,口氣變軟了,“弱颻,不要去,你這是引虎驅狼。”弱颻側過頭去,不答。展銘繼續道:“弱颻,為何如此?我們以前還有過更艱難的處境,也都過來了……”弱颻突然一把拉了他的手臂,拽了他往前跑,“弱颻,你要上哪兒?”
“看著他們!”弱颻猛地止步,指著黃桷樹下的那對夫妻。展銘一時收腳不及,差點就撞上了那堵泥牆。
已沒有了琴聲,胡琴歪歪斜斜地倚在男人腳上,琴弓橫亙於地。兩堆同樣蓬亂油膩,辨不出黑白的頭髮擠在一處,女人露著參差不齊的幾顆黃牙,一行涎水從嘴角掛了下來,淌在泛著油光的領上。
弱颻微微地喘息道:“看看他們!十年後我們就會是這種樣子!”展銘猛然收回目光,似乎也不能再讓自己的眼睛忍受這等淒涼的景緻。他急切地揮動了手臂,像在向誰發誓一樣,低聲叫道:“弱颻,相信我,我們不會這樣,不會,不會!”弱颻卻再度側過頭去,不看他的眼睛,也不回答。
展銘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驀然,弱颻脖上一涼,一件冰冷堅硬的東西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