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2/4 頁)
我把那次以及以後的許多經歷感受,統統寫進了夜裡剛剛完成的中篇小說裡。在這部小說的結尾處我讓主人公對他的女兒說:“我想過了,離休後,看能不能為你做一點什麼。比如找一些你需要的資料,提供一些你需要的生活。”但這再不是憑著想當然和不假思索了,生活中的父親真的就是這樣對我說的,他甚至在幹休所我們家那幢二層小樓樓上——父親離休前被調為副軍職,也算是一種補償——專為我留出了一間房子。他以平靜達觀的心態,完成了這個重大的人生交替過程。我懷著天真真摯的情感,懷著與父親交流的渴望,懷著得到父親欣賞的期待,懷著給予父親安慰和滿足的熱切,夜以繼日,改完了這部長達六七萬字的書稿,打算寫完後親自帶回家,再讓父親看——初稿他已看過——再提意見,直到他滿意為止。起床號響時我剛好寫下了最後一個句號,身心無比輕鬆地脫下棉大衣準備出操,夜裡起風了,屋裡很冷。剛下樓聽到有人叫我,說教導員讓我馬上去科裡他的辦公室。我感到奇怪,一路上做了無數的猜測,但對即將到來的,竟是一點預感沒有。
教導員告訴我,早晨,醫院接到上面的電話,我的父親於昨日晚上在軍區總院去世,死於心臟驟停。父親住院我是知道的,臀部癤腫引起輕微發燒。在跟媽媽通話時我還就此開過玩笑,說憑爸爸這樣的年齡能因一個癤子發燒,說明他機體反應能力很好,很年輕——為什麼會一點預感沒有?
教導員通知我的時候我沒有哭,我不信,我一定要親眼見到才信,可是沒有船出島,頭天夜裡海上就起了大風。我給家裡打電話,中間經過了無數總機,電話是妹妹接的,聲音很小。
我喊:“爸爸怎麼了?”
她說:“爸爸……沒有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看爸爸!我要最後摸一摸爸爸的頭髮,爸爸的腦門,爸爸柔軟爽滑的大手……可是沒有船出島。各船艇在接到大風警報後就躲到了安全地帶不再出航。十級大風颳了兩天兩夜,陰雲低罩,海面墨黑,一排排巨浪咆嘯拔起頂天立地如面目可怖的黑色怪獸。太陽沒有了,月亮沒有了,星星沒有了,爸爸沒有了!大風之後是大涌,大涌兩天才停,從島裡乘船乘汽車乘火車日夜兼程到家還要兩天,於是,六天。六天裡親愛的爸爸早已化作青雲飄然飛去,去了一個為女兒所不知的遠方永生不得相見——想死我了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
我返回部隊,乘一艘軍用登陸艇進島。
正是秋季,傍晚,海上最好的季節,最好的時刻。來自八方捕撈對蝦的漁船雲集碼頭,各自開始生火做飯,支支炊煙筆直上升,上升著融化於無形,變作了海上的氤氳;海水平滑如鏡,映照出天空的臉,大紅大金大藍大紫,色彩濃重無羈奇異詭譎,美得令人心碎。從前我們常在這個時候結伴來到碼頭,在各個漁船上跳進跳出跟漁民們討價還價。不要魚,不要蝦,只要螃蟹。魚和蝦水產收購,漁民們賣給我們時就不會便宜多少。螃蟹水產不要,冰凍了沒人敢吃,活著運出去當時沒這個條件。水產不收購的漁民們就會賣得便宜,最便宜時我曾跟他們講價講到螃蟹七分錢一斤。回到宿舍,點上小煤油爐,將螃蟹用臉盆煮,上面扣一只臉盆做蓋。隨著水溫上升,螃蟹將臉盆抓得咔咔作響,需要人將上面的臉盆緊緊按住。煮好了,就著盆吃,另一隻盆吐皮兒用,兩三個人一晚上就能吃出一臉盆的皮兒。
那時候的我父母雙全,幸福得像個傻子。
“是韓護士吧?”我回頭,一個士兵,看著面熟,大概是在我們科住過院的病號。我對他笑笑,不知姓什麼,就不叫。“韓護士幹什麼去了?”
“探家。”
“家裡都好吧?”
“好。”
“小韓!”又有人叫。是曲幹事,宣傳處的頭號筆桿子,戴一副白邊眼鏡,脖子奇長,按身高應該穿一號軍裝,實際上才穿三號就剛剛好。“小韓,最近又有什麼大作?”
大校的女兒 第一部分(17)
“哪有。沒有。”
“給你提供個素材?”
接著他便說了起來,是一個有關領導的諷刺笑話,還沒說完自己率先笑成了一團。此類笑話我聽過無數,這是其中比較拙劣的一個。但我也跟著笑,拼命笑,笑得直咳,大笑中恍惚聽到又有人叫我,心裡禁不住一陣厭煩。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不想見人不想說話,我累了。可惜我們醫院是島上唯一的醫院,認識我們的人必然多我必須接受折磨。但這回這人對我的稱呼跟別人不同,既不是“韓護士”也不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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