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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淺墨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再沒想到,那看似端正威嚴的朝廷裡,私底下,竟這麼多稀奇古怪、烏七八糟的事。心裡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卻也不便再說什麼。卻不由暗暗打量了稱心一眼,只見他面上雖也笑著,可笑下面,卻像全不是出於真心,分明滿心在擔心著什麼。
李承乾興頭已起,整整一下午,獻寶似的,鬥雞走狗、舞鷹弄鷂的。找出了無數花樣來與李淺墨遊戲。
——今日,原是難得的讓他開心的日子。杜荷在他身邊狎客中,可謂謀略第一,兩人之間,本為郎舅,原無私隱。又兼之稱心是他第一個當意的人,加上李淺墨,也是難得的一個不圖他什麼的客,所以,這一下午,他竟開心得像個正常的年輕人。
李淺墨畢竟也年輕,看到別人開心,自己多少也受影響,何況這一次他真是大開眼界,再想不出這些王孫們怎麼竟有這麼多取樂的法子。一下午間,小沙場內,竟是換遍了天下美酒,奉盡了美味羔羊,兼之走繩頂碗,唱耍雜戲,舞馬鬥雞,逗狗賞鷹,竟一樣樣玩了個遍。至此方才領略了些承平太子之樂。可心中不由暗道:若只做個普通王孫,尋些快活。原也無妨。可承乾身為太子,如此這般,卻不免令人擔憂了。他日他若真繼位為帝,那麼高的權勢,足可把他每樣小小的快樂需求都極度放大,到時爭相依附之人,阿諛枉法之徒,怕不一一滋生。到時窮天下物力以奉己欲,只恐怕真要民不聊生。
使他為天子,恐足為天下害。
但,若使魏王為天子呢?
他們一直耍鬧到華燈初上。
將近五月十五了,月已近圓。李淺墨雖一直剋制,還是喝下了不少的酒,只覺得自己多少有那麼點兒醉眼惺鬆。
他掃眼看了下李承乾,卻見他正鼓起餘興,似生怕要遇到酒闌笙歌散的場面,這時正命人點起爝火,只盼長駐永夜。杜荷算是心機深沉的。可酒意也有了,一雙眼望著筵席邊的侍女,眼中滿是色慾之態。其餘僕傭人等,已有人在偷偷地打起哈欠——這是他們的生活,那些王孫們的生活。他們一意快樂,快樂到疲憊了還是不想止住快樂,不快樂時。生命便是不安的。
——他們快樂得如此強迫。
李淺墨忽然隱隱有些明白,如李承乾者,生此時世,當此地位,為什麼會如此焦躁。背倚著隋末年間的滿天烽火,面對著爭殺利誘無指望的未來,可能也只能縱容著自己去試圖快樂。
一時李淺墨只覺得自己的心思從這酒筵的無邊花巧中抽出身來,冷冷地望著身邊這一切,滿地繁花縟綿中。一眼去來,卻猛地讓他看出了荒涼;就如同當年那四野荒涼,但他與肩胛二人一劍,畸零江湖,卻從未曾那樣地感受到過生命的豐庶富麗。
人生於世,似枯實綺,似癯實腴,一曝十寒,冰火交煎,其中滋味,實不足為外人道吧?
卻見筵前的舞娘正自在那兒跳著一曲什麼,四周人幾乎都不在看。李淺墨的眼角忽飄過了一襲白苧衫子的影子,原來場間已換了舞者。
李淺墨側目看去,只覺心中一動——那舞娘,卻似自己小時見過的宗令白的弟子,而她,如今也年紀漸大,韶華已過,正自在那裡舞著一曲殘破的《雲韶》。
或者,那才是她生命中當年曾一見傾心,從此許身於舞的原因。可今日,整整一下午,歌僮舞戲。輪翻上場,那時,她斷不敢跳一曲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直到這酒將殘,笙歌將散,明知人人將醉,無人再看時,她才敢一抒己鬱,跳起了這樣的一曲《雲韶》。
李淺墨只覺得自己一時怔在那裡,往事如雲煙般的在那方舞茵上升起來……“雲韶”、“雲韶”……他還記得自己平生第一次是如何見到那場舞……那是自己與肩胛初見時的一舞啊!記憶中,那一舞如雲,從畫棟朝飛,至夕簾暮卷;本無心以出岫,終倦飛而知還;方景曦曦以將人,復門寂寂而常關……
那時,肩胛一雙著軟靴的腳在那雲母石窗上急促地踏出鼓點來,那鼓點聲彷彿天神的車輪經過。雷滾滾的急迫,雷之下是那雲母石的窗;窗下是廳內子弟,是這浮世中的眾生;而那雷之上,卻是雲捲雲舒,不急不迫……然後。只見他舞出來的境界至此始大!只見他於那數片雲母透窗間或隱或現、或明或滅,一時出現在這裡,一時又出現在那裡……大廳頂上的九塊丈許長、數尺闊的雲母之窗,竟成了他足下的舞茵。他一現身有如雲開,一隱身又如暮合,可連線他或明或滅的身影間的,自有那連綿不斷的意韻……
……那是雲韶,既是舞。也是自己的娘。那一日,雲母石鋪地的雲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