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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離散四方,但他清晰地記得阿保和那群人的臉,記得他在那群人的酒嗝聲中所受的襠下之辱,他想起他曾經為了半包滷豬肉叫了他們爹,心裡就有一種瘋狂的痛苦。五龍在連線貨船和石埠的跳板上走來走去,雙臂向兩側平伸保持身體的平衡,如此重複了多次,五龍的心情略微鬆弛了一些。他跳到碼頭上站住。眯起他的獨眼凝視著一個靠在貨包上瞌睡的青年。他用兩塊銀圓夾斷了青年額下的一根鬍鬚,那個年輕的搬運工猛地驚醒了。叫我爹,我把銀元送給你。五龍的聲音充滿了溫柔和慈愛,叫吧,叫一聲爹你幾天不用幹活了。年輕的搬運工驚詫地望著五龍,遲疑了一會兒,他終於怯怯叫了一聲,爹。五龍把銀元當地扔到他的腳下,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古怪費解。你真的叫了。五龍呢喃著逼近年輕的搬運工,猛地踩住了他拾取銀元的那隻手,沒骨氣的東西,五龍操起一根槓棒狠狠的敲他的頭頂,一邊敲一邊大聲說,我最恨你們這些賤種,為了一塊肉,為了兩塊錢,就可以隨便叫人爹嗎?
碼頭上的人們靜靜地看著這突然爆發的一幕。多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五龍種種野蠻而乖戾的舉動。他們清醒地意識到五龍的異秉也是他一步步向上爬的心理依據。正是這些悸於常人的事物最令常人恐懼。五龍扔掉了手裡的槓棒,他看見年輕的搬運工捂著頭頂,血從他的指縫間汩汩地流了出來,五龍仔細地鑑別著他的眼神,他說,現在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仇恨,這就對了。我從前比你還賤,我靠什麼才有今天?靠的就是仇恨。這是我們做人的最好的資本。你可以真的忘記爹孃,但你不要忘記仇恨。
當巡捕的哨聲在化工廠那側急促地吹響,五龍的人和貨迅速地從碼頭上疏散開去。巡捕們趕來面對的總是一座死寂的夜色中的空城,只是在夜半寧馨的空氣中隱隱留下了犯罪的氣息。巡捕們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形式的奔忙,他們深知在城北麋集著無數罪惡的細菌,無數在黑暗中滋長的黑勢力藉用江邊碼頭殺人越貨無所不幹。譬如這天夜裡他們看見了地上的一灘新血,一個陌生的青年坐在貨包上,一邊用廢紙擦著臉上的血痕,一邊呆呆地望著前來巡夜的巡捕。巡捕們上前詢問事由,他什麼也沒說,唯一吐出的是兩個含糊的字音。我恨。
我恨。他用拳頭捶著地,他說,這是什麼世道?
第十章
郵遞員在米店的門口高聲喊著綺雲的名字,他交給綺雲一封信。綺雲這輩子中幾乎沒有收到過什麼信件,長期的與文字隔絕的生活使她無法通讀這封信,她讓米生給她念,米生將信草草地看了一遍說,是抱玉,抱王要來看你。綺雲愣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她扳起指頭算了算說,可憐,他娘死了都十二年了,虧他還記得我這個姨。綺雲轉而又問米生,你還記得你表兄嗎?無論是長相還是學識,他比你們哥倆都要強百倍,他是個有出息的孩子,米生用嘲諷的目光掃了母親一眼,把雪白的信箋揉皺了塞還她手裡。米生說,我怎麼不記得他?小時候他把我當馬騎,還用樹枝抽我的屁股。
三天後一個面目清秀西裝革履的年輕紳士來到了瓦匠街。他的出現引起了街頭老人和婦女的注意,他們看著他以一種從容而瀟灑的步態走進了米店的店堂,雜貨店的老闆娘熟知米店的歷年滄桑,她盯住年輕紳士的背影回憶了片刻,脫口而出,是織雲的兒子,織雲的兒子回來啦!
米生和柴生去火車站接抱玉撲了空,等他們回家看見院子裡正在殺雞宰鴨,雪巧正在認真地褪一隻花公雞的雞毛,她興高采烈地對米生說,表兄已經到了,你們怎麼這樣笨,接個人也接不到。米生皺了皺眉頭,他說,人呢?雪巧說,在屋裡和娘說話呢,你快去。米生厭惡地瞪了雪巧一眼,我快去?我為什麼要這麼下賤,他就不能來見我?米生一邊說一邊拖著跤腿往房間裡去。
柴生走進前廳看見母親和表兄抱玉並排坐在紅木靠椅上,在簡短的寒暄中表兄弟之間相互觀察,柴生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抱玉冷峻而魅力四射的眼睛和倜儻風流的氣度使他深深地折服。柴生坐下後就向抱玉打聽上海賭市的行情,柴生說,表哥你喜歡鬥蟋蟀嗎?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幫你弄到最好的蟋蟀大王。抱玉微微笑了笑,他操著一口流利動聽的國語說,以前也玩過蟋蟀,現在不玩這些了,現在我到處走走,做點房地產生意,有時候也做點北煤南運的生意。
他們弟兄倆就是這麼沒出息。綺雲哀傷地對抱玉抱怨柴生成天不幹正經事,米生什麼事也不幹,就知道發牢騷。我創下的這份家業遲早要敗在他們手上。
主要是姨父撐頂家門,表弟們想幹也幹不成什麼,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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